周伯敲门的时候,江知梨正坐在书案前翻账本。她听见脚步声从院外传来,不急不缓,是老仆特有的节奏。
门开了一条缝,周伯低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信封泛黄,边角有些磨损,火漆印却完整,上面压着一个“沈”字。
“二少爷的信。”他把信放在桌上,“驿站昨夜送来的,今早才到。”
江知梨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亲自去取的?”
“嗯。”周伯点头,“我怕别人经手出岔子。”
她没再说话,伸手去拿信。指尖刚触到纸面,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娘,信中有毒,勿直接触碰!”
她手指猛地一顿,收回手。
心声罗盘响了。这是今日第一段念头,来自沈怀舟。只有十个字,却像冷水泼头。
她盯着那封信,目光沉下去。片刻后,从袖中抽出一支银簪,轻轻挑起信封一角。火漆应声裂开,她将信纸抖出来,铺在桌面上。
没有立刻靠近看,而是侧身避开风向,用银簪尖端慢慢拨开纸页。第三折处,有一小片灰白粉末粘在折痕里,几乎看不出。
她用簪尖沾了一点,凑近鼻端。无味。
但她知道这不是好东西。
“周伯。”她开口,声音没变,“你去取一碗新蒸的米饭,要刚出锅的,别经任何人手。”
周伯一怔,但没多问,转身就走。
江知梨把信纸重新合上,用银簪夹起,放进一个空茶盏里。她的动作很稳,一点没乱。等周伯回来时,她已经把门窗关紧,只留一道缝隙透气。
饭碗端来,她用筷子挑出一小团米饭,压在沾了粉末的地方。不到半刻钟,米饭颜色微微发暗,表面浮起一层薄薄的灰膜。
她放下筷子。“是慢性蚀骨散,三日内发作,初时像劳累过度,久了会关节疼痛、咳血不止。”
周伯脸色变了。“他们想害二少爷?”
“不是想。”江知梨抬眼,“是已经动手了。这毒不在军营下得成,得有人在他离营时下手。信是从哪里寄出的?”
“北境大营南三十里的驿站。”
“那就对了。”她冷笑,“他在路上被人截了信,换了内容。对方算准我们会回信,所以让毒藏在回程路径上。”
周伯皱眉。“可为何要让我们发现?若真想杀人,何必留痕迹?”
“因为目的不是杀他。”江知梨摇头,“是逼我出手救他。只要我动了解药,他们的探子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我们往来的路线。”
她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瓷瓶。瓶底刻着极细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倒出三粒红色药丸,装进另一个油纸包里。
“你今晚出城。”她说,“不要走官道,绕西山脚的小路去城门。找一个叫李五的驿卒,把这包药和我的回信交给他。记住,必须是他亲手接,不能转交第二人。”
“那回信……写什么?”
“就说家里一切安好,让他安心戍边,不必挂念。”她提笔蘸墨,快速写下几行字,落款是“母字”。写完吹干,叠好放进信封,重新封口。
“火漆用我的私印。”她递过一枚玉印,“盖严实些。”
周伯接过信,低头看着她。“夫人不怕这是调虎离山?万一他们趁您派人出城,对府里动手?”
“他们已经在动了。”江知梨把空瓷瓶收好,“只是我们还没看见罢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天色阴沉,风卷着落叶打在墙上。远处厨房烟囱还在冒烟,那是她这几日坚持让人立的规矩——每餐必有炊烟,让全府人都看得见。
“陈老夫人搬走那天,我就知道不会太平。”她说,“她退得太快,像是被人推着走的。”
周伯沉默一会。“您怀疑是柳烟烟?”
“除了她还能有谁?”江知梨回头看他,“陈明轩蠢,陈老夫人狠,但他们没这个手段。能想到用亲子之信传毒,还敢赌我会亲自处理的人,只有一个。”
“可她一个外室,怎么接触军中信件?”
“不一定非要她动手。”江知梨坐回椅子,“只要她知道这条路能通到我这里,就够了。背后一定有人教她,或者……给她撑腰。”
周伯握紧了手中的信。“我去安排。”
“去吧。”她点头,“天黑前出发,别带随从。”
周伯走后,江知梨没再碰账本。她把那碗染毒的米饭倒进火盆烧了,灰烬搅成碎末,混进茶渣一起倒掉。
然后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新纸,开始写名单。
第一个名字是:柳烟烟。
第二个是:陈明轩。
第三个是:驿站管事赵成。
第四个是:厨房刘婆。
她停了一下,在最后一个名字后面画了个圈。这是她这几日盯住的人,都是曾私下见过柳烟烟的。
写完把纸揉成团,塞进灯罩里点燃。火苗窜起又熄灭,只剩一点焦边落在桌上。
她用水抹去痕迹。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云娘。但她没进来,只在门口说:“厨房问晚膳做什么菜。”
“清淡些。”江知梨答,“小米粥,蒸白菜,一碟酱萝卜。”
“是。”
脚步声远去。
她站起来,走到镜前整了整衣领。月白衣衫依旧素净,鸦青比甲也没换过。但她今天把头发梳紧了些,发髻用一根银簪固定,不再松散。
这样显得更清醒。
也更难接近。
她回到桌前,翻开账本继续记。【支出:炭火两筐,米粮五石,药材新增解毒散三钱】。
她在旁边加了一行:【备用银针已补足,另制三套替换】。
写完合上本子。
窗外风更大了,吹得窗纸啪啪响。她没去关,就那样坐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云娘又来了,这次进了门。“周伯走了,走西山小路,没人看见。”
江知梨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
“可我还是担心。”云娘低声说,“万一路上出事……”
“他会活着回来。”江知梨打断她,“因为他知道,要是死了,这家里就没人能替我说话了。”
云娘闭嘴了。
江知梨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她脱了鞋,却没有躺下。而是从床板下抽出一块木板,里面藏着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叠密信的副本,都是这几日她让人抄下的进出记录。
她一张张翻,最后停在一张驿站签收单上。
日期是三天前,签收人写着“刘婆代收”,事由是“主母衣物送洗”。
她盯着那个名字,很久。
然后把纸折好,重新藏回去。
她躺下,吹熄灯。
黑暗里,她睁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声猫叫。很短促,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她没动。
但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枕下,握住了那支银簪。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向窗户的方向。
窗纸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在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