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江知梨还没合眼。
她在等消息。李娇娇那一出戏唱得不干净,背后的人也藏不住。她知道风要来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前院传来动静。云娘脚步急,进了门就低声说:“陈老夫人病倒了。”
江知梨抬眼:“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三更后开始吐,今早已经起不来身。府里上下都在传,说是您处置柳烟烟时冲撞了她,她受不住气才病的。”
江知梨没动。
她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像是数着什么。
“她身边那几个仆妇呢?”
“正往外走,往各房送药汤,说是陈老夫人熬的,为的是‘压惊安神’。还说……您若不肯喝,就是不孝。”
江知梨冷笑一声。
她站起身,披上外衣:“走,去前院。”
路上遇到两个小丫鬟,低头贴墙根站着。她走过时,听见一句低语:“听说姑太太昨夜摔了茶盏,骂人到三更……”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陈老夫人一病,她就该担责了。”
江知梨没回头,也没停步。
到了前院,门帘半掀,屋里烧着药味。陈老夫人躺在床榻上,脸色灰白,手搭在被角,指尖微微颤。她身边两个老仆妇守着,一个端碗,一个捏帕子。
见江知梨进来,端碗的那个立刻上前一步:“夫人,这是老太太亲熬的安神汤,让您消消火气,别再伤身。”
江知梨看着那碗黑汁:“她病成这样,还能熬药?”
“是啊。”仆妇低头,“熬了一整夜,边吐边熬,说不能让您心里结怨。”
江知梨走近几步,在床前站定。
“母亲。”她开口。
陈老夫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眼。她目光浑浊,却有一丝狠意藏在底下。
“你来了。”她声音哑,“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了几天了。可我放心不下这个家,更放心不下你。”
江知梨不语。
“柳烟烟的事,我认你做得对。”陈老夫人喘了口气,“可你也太急了。她再不好,也是明轩身边的人。你当众揭穿,让他颜面尽失,他心里能不恨你?”
“他是我丈夫。”江知梨淡淡道,“他恨不恨,我不在乎。”
“可你是陈家的媳妇。”陈老夫人盯着她,“你若让夫君难堪,旁人怎么看?族老们怎么说?今日你能废一个外室,明日就能休了明轩。你是不是……想让陈家断后?”
江知梨笑了。
“您说得真好听。”她说,“昨夜稳婆验身,证词写得清清楚楚。假孕骗产,私藏禁药,勾结外人。这些罪名,是我编的?还是她自己犯的?”
“可她到底没死。”陈老夫人闭眼,“你却要把她送官,还要关柴房。你有没有想过,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这笔账算谁头上?”
“算我头上。”江知梨直视她,“我敢做,就敢担。”
陈老夫人猛地睁眼,胸口起伏。
屋内一时安静。
那两个仆妇低头退开几步。
江知梨转身要走。
“等等。”陈老夫人忽然叫住她。
她抬起手,指节发青:“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觉得我偏心明轩,贪你陪嫁。可我快死了,临死前只想求你一件事——放过李娇娇。”
江知梨脚步顿住。
“她年纪小,不懂事。”陈老夫人声音弱下去,“她来找你,是怕你冤枉好人。你若因此怪她,甚至罚她,外人只会说你心狠。你不怕落个恶名?不怕将来没人替你说一句公道话?”
江知梨慢慢转过身。
“所以您病倒,是为了给她求情?”
“我是为了这个家。”陈老夫人闭眼,“我不想看到你们一个个都毁在脾气上。你有手段,我认。可手段要用在对敌上,不是用来压亲人。”
江知梨走近一步。
“您说她是亲人?”
“她是明轩的表妹。”陈老夫人睁开眼,“血缘未断,就是亲。”
“那您知道她昨晚去了哪里?”江知梨声音不高,“她去找了柳烟烟的贴身丫鬟,问她主子被抓前说了什么。她还拿了五钱银子,买通厨房的小厮,打听我每日饮食。”
陈老夫人不动声色:“年轻人好奇罢了。”
“她今天早上又去了药铺。”江知梨继续说,“买了止痛散和安眠香。这些东西,不该是探病用的。”
“也许她自己身子不适。”陈老夫人说。
“也许。”江知梨点头,“但您何必替她遮?她不是来求我放过柳烟烟,她是来试我底线。而您现在病倒,也不是心疼她,是想借她的事,把我推到风口上。”
陈老夫人嘴唇微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您懂。”江知梨俯身,靠近她耳边,“您知道柳烟烟败了,您也撑不住了。可您不甘心,就想拉个人垫背。最好是我也臭名远扬,让您死得值。”
陈老夫人猛地睁眼。
就在这一瞬,江知梨脑中响起一道声音——
“死前再拉垫背”。
只有六个字。
但她听清了。
是陈老夫人的念头。
她直起身,脸上无波。
“您好好养病。”她说,“李娇娇的事,我会处理。至于外面那些话,说我逼您生病,说我虐待晚辈……您既然传出去了,就别怪我不收手。”
说完,她转身出门。
云娘在外等着,见她出来,立刻迎上。
“查到了。”云娘低声,“那两个仆妇,一个姓王,一个姓赵,都是陈老夫人娘家带来的。她们今早分头去了三处院子,每到一处就说您如何怒斥老太太,如何摔东西骂人,还说您要把李姑娘关祠堂三天。”
江知梨脚步未停。
“她们还说,老太太是因为劝您,才被气得吐血。”
“她没吐血。”江知梨说,“我进去时,她嘴角干净。”
“可现在人人都信了。”
江知梨停下脚步。
她抬头看了看天。
日头已高,阳光照在廊檐上,映出一道斜影。
“去把周伯叫来。”她说,“我要陈家近三个月进出的所有记录。特别是那两个仆妇私下见的人。”
“是。”
“还有,查李娇娇今早买的药,是从哪家药铺买的,给了谁银子,有没有留下名字。”
云娘点头记下。
“您打算动手?”
“不动。”江知梨继续走,“她想演将死之人,我就让她演。她想让人说我狠毒,我就偏偏不狠。我要让她的话没人信,让她的局自己塌。”
回到院中,她先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沈怀舟,只说边疆军报需复核,让他暂缓归期。
另一封给沈晏清,提了一句“家中有鼠窜动,宜静不宜动”,让他盯住商铺账目,别轻举妄动。
写完,她把笔搁下。
云娘这时回来:“周伯说,那两个仆妇昨天傍晚见过一个男人,穿着布衣,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他们在后巷说了半柱香时间。那人走时,手里多了个小布包。”
“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但周伯说,那两人之后就开始四处传话。”
江知梨点头。
“不是家人,不是亲戚,也不是陈家旧仆。”她说,“突然出现,递了东西,就开始造谣。这人是谁派来的?”
云娘摇头。
“只有一个可能。”江知梨看着窗外,“陈老夫人知道自己撑不久,就想在死前给我扣个罪名。她拉不动李娇娇,就找外人来帮她传话。只要我被说成恶妇,她一死,族老就会逼我交权。”
“可您没做那些事。”
“可人心容易乱。”江知梨站起身,“一个人说,可能是假的。十个人说,就成了真的。”
她走到柜前,打开暗格,取出一本册子。
是陈家家规。
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条:“若有妇人以病挟亲,散播谣言,扰乱家宅者,族老可议其言行,削其供奉,逐出正堂。”
云娘睁大眼:“您要告她?”
“不告。”江知梨合上册子,“我说了不动,就不动。我要等她自己跳出来。”
“可她要是真死了呢?”
“她不会死。”江知梨淡淡道,“她这种人,最会装病。她要的是名声,不是命。”
她坐回椅中,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前院又来人。
说是陈老夫人病情加重,请她过去商议后事安排。
江知梨睁开眼。
“告诉他们,我正在抄经,为母亲祈福。等抄完三卷,自然过去。”
来人愣住:“这……怕是来不及了。”
“那就更该让她安心。”江知梨说,“我若慌慌张张跑过去,岂不是显得我心虚?”
那人只得退下。
江知梨没动。
她知道,这场戏才刚开始。
陈老夫人想用将死之身压她,想让她在众人面前低头认错,想让她背上不孝、不容、狠毒的名声。
可她忘了,真正的杀招,从来不是哭闹和指责。
而是等。
等对方把话说尽,把路走绝。
然后,一刀斩下。
她拿起笔,继续抄经。
纸上的字一笔一划,平稳如常。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云娘回来了。
她走近,在桌边放下一张纸条。
江知梨看了一眼。
上面写着:李娇娇买的止痛散,出自济仁堂。抓药时留了名字,付的是陈老夫人私库的银票。
她放下纸条,继续写字。
笔尖没有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