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还没散尽,江知梨已经站在了柳烟烟的院门前。
门是虚掩的,里面铜镜倒在地上,血迹顺着地砖缝隙蔓延到门槛外。沈怀舟守在门口,手按剑柄,脸色沉得像压着雨的天。
“她人呢?”江知梨问。
“抬走了。”沈怀舟说,“云娘带人进去时,她还跪着,手腕割得不深,血流了一半就被人止住了。周伯认出那阵法图样,说是前朝祭神用的‘引灵阵’,靠活人精血唤醒邪物。”
江知梨没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刚才那一声心声还在耳边:“献祭开始。”四个字,短促、冰冷,像是从井底浮上来的风。
她不是没听过更狠的话,但这一次不同。以往的心声都是旁人最急切的念头,而这次,更像是某种回应——仿佛她的罗盘,也被那面镜子照到了。
“把镜子收起来。”她说,“不要碰血迹,用布包好送进库房。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打开。”
沈怀舟点头,示意身后护卫去办。
这时沈晏清从侧巷走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
“城西最后一个据点清空了,所有俘虏都押进了大牢。刑部那边来了人,说要接手续办。”他顿了顿,“但我查了下,来的人不是刑部常驻的差官,领头那个姓孙的,三个月前才调进来,履历干净得过分。”
“不是自己人。”江知梨说。
“肯定不是。”沈晏清冷笑,“我已经让人盯着他们,暂时没轻举妄动。”
江知梨看向远处主院方向。
火势早已扑灭,残烟从屋檐飘出,几处墙角还有焦黑痕迹。昨夜一场围杀,侯府看似毫发无损,实则根基已被撼动。敌人不再藏在暗处,而是开始借正道之名登堂入室。
这才是最难防的。
“娘。”沈棠月小跑过来,脸上有些急色,“宫里刚传消息,尚仪局那位姑姑说,今早有个陈家姑娘递了拜帖,说是来探望您,因昨夜变故耽搁了行程。”
“陈家?”江知梨眉头微动。
“对,叫陈婉柔,是陈明轩的族妹。”沈棠月声音压低,“她说自己从小仰慕您,一直想上门拜访,如今听说您遇险,特来请安。”
江知梨轻轻一笑。
请安?一个从未谋面的族妹,偏偏在前朝余孽覆灭的第二天登门,还赶在朝廷接管之前?
她袖中的心声罗盘忽然一震。
三个字浮现心头:
“必上位。”
极短,极狠,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念。
不是求生,不是自保,而是——必须登上那个位置。
江知梨眼神一冷。
这念头不属于陈老夫人,也不属于陈明轩。它来自一个新面孔,却比任何旧敌都更危险。
因为她不动刀剑,不烧符咒,只靠一张帖子、一句问候,就能走进门来。
“她现在在哪?”江知梨问。
“在前厅候着。”沈棠月说,“云娘正在应付,说您尚未梳洗,不便见客。”
“让她等。”江知梨说,“准备茶水,三盏,摆在我惯坐的位置左边。另外,把东厢那间待客厅打扫出来,换新帘子,放两盆兰草。”
“您要见她?”沈怀舟皱眉。
“当然要见。”她说,“但不是现在。我要她知道,我能不见她,也能随时召她进来。规矩,得从第一步就定好。”
沈晏清明白了:“您是要让她先坐冷板凳?”
“不止。”江知梨说,“我要她听见不该听的话。”
她转头看向沈棠月:“你一会儿回宫前,去前厅绕一下,让云娘故意提起‘族妹留宿’的事,语气要为难,说客房紧张,怕怠慢贵客。”
“她想住下?”沈怀舟反应过来。
“她一定会提。”江知梨说,“这种人不会空手而来。登门是试探,留宿才是目的。她要的是时间,是接近我的机会。”
沈棠月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让姑姑那边配合,就说最近宫规严,我不便久留,正好腾出一间房。”
“好。”江知梨说,“从今天起,所有人言行如常。该议事议事,该走动走动。但她每一步,都要落进我们眼里。”
三人应下,各自散去。
江知梨独自走入主院。
内堂已收拾妥当,桌上摆着今日各处汇报的纸条。她坐下,拿起一杯凉茶喝了半口,目光落在窗边那只铜壶上。
壶嘴朝东,是她昨夜睡前亲手转过的方向。
现在,它朝南了。
她没动声色,只将茶杯放下。
片刻后云娘进来,低声说:“陈家姑娘还在等,已经等了一个时辰。她没闹,也没走,就在那儿坐着喝茶,看院子里的树。”
“说了什么?”
“只问了一句‘夫人可好些了’,别的都没提。”
江知梨冷笑。
越是安静,越是有备而来。
她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块素帕,慢慢叠成方块,放进袖中。
“你去告诉她,”她说,“我醒了,让她再等一刻钟。顺便说一声,昨夜惊扰,家中许多安排都乱了,若她真有意亲近,不如改日再来。”
云娘应声而去。
江知梨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三声。
这是她和儿女们约定的暗号——有敌潜入,全员戒备。
她不知道这个陈婉柔背后有没有人撑腰,但她知道,一旦让她踏进这扇门,就不只是多一个客人那么简单。
她是冲着权来的。
而权,从来不是靠请安能拿到的东西。
一刻钟后,云娘回来。
“她答应了,说改日再来。临走前留下了一盒药膏,说是安神定惊的,亲自熬的,希望您早日康复。”
江知梨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膏体泛青,气味清淡。
她合上盖子,递给云娘:“送去给周伯,让他查查成分。别用银针试,拿老鼠喂。”
云娘点头退下。
江知梨坐回椅中,闭眼片刻。
心声罗盘今日已用完三次。
第一次是“即将行动”,第二次是“联手已成”,第三次是“献祭开始”。
而现在,第四次波动又起。
她睁开眼。
不是声音,是一段画面——模糊的一双手,正将一枚玉簪插入发髻,背景是她的主卧屏风。
有人要以她的身份出现。
她立刻站起,快步走向内室。
推开门时,屋里没人。
床铺整齐,衣柜半开,铜镜前放着一支陌生的木钗。
她走过去,拿起木钗。
这不是陈家送来的礼盒里的东西。
这是有人提前放在这里的。
试探?还是标记?
她转身走出房间,对守在廊下的护卫说:“从现在起,主院不准任何人进出,包括陈家送来的任何物品。发现异常,直接扣人。”
护卫领命。
她回到堂前,坐在桌边,静静等着。
外面天光渐亮,鸟鸣响起。
一个时辰后,沈晏清派人送来消息:陈婉柔回府途中,在街口茶摊停留,与一名灰衣男子低声交谈数句,对方离开后,她撕碎了一张纸条,扔进了茶渣桶。
江知梨让人把纸条拼起来。
上面写着两个字:**得手**。
她把纸条攥紧,扔进烛火。
火焰跳了一下,将字迹吞没。
她知道,这场仗没结束。
只是换了战场。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抬头看向天空。
阳光刺眼,但她没眨眼。
“来吧。”她轻声说,“让我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沈怀舟从外院赶来,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她问。
“陈老夫人醒了。”他说,“她听说族妹来过,立刻让人传话,说这姑娘懂事孝顺,该留在府中照顾您,还说……您若不愿管事,不妨让她代为打理内务。”
江知梨笑了。
笑得很淡。
“她倒是急。”她说,“告诉陈老夫人,我精神很好,不用别人操心。至于内务——”
她停顿一下,直视沈怀舟的眼睛:
“我说过,钥匙在我手上。谁想碰,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