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走出院子时,阳光正落在门框上。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云娘就快步跟了上来。
“夫人,外面风大,您披件衣裳再去。”
她没回头,只说:“我不冷。”
云娘不再多言,低头跟着她穿过游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侧门,守在门口的小厮立刻递上马车帘子。
江知梨上了车,云娘坐在对面。车轮滚动起来,碾过青石路的声音很轻。
“你说乱葬岗的棺材空了?”她开口。
“是。”云娘点头,“昨夜有人挖坟,不止一处。守夜的老汉今早发现,吓得跑回村不敢再提。我派去的人天亮才找到他,问出些话来。”
“什么话?”
“他说……那几具棺材里的人,都是去年死的,身份查不清。但有一点奇怪——尸身不见,可陪葬的东西还在,一点没动。”
江知梨眉心微动。
不是盗墓。
盗墓图财,不会留下金银反把尸体带走。
“你让人盯着那片地方没有?”
“已经安排了人扮成樵夫,在附近来回走动。若有人再去,马上回报。”
她嗯了一声,手指在膝上轻轻敲了两下。
柳烟烟虽已伏法,残部也被清剿,但她留下的东西未必全毁。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说不定早就埋进了土里。
她闭眼回想这几日府中的动静。
沈怀舟卸了军务回来,沈晏清管着账目,沈棠月每日进宫伴读,一切看似安稳。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松手。
心声罗盘今日还未响。
这让她更不安。
能力有限,每日只能听三段念头,偏偏又断断续续。有时关键时候毫无动静,有时一句话落下,便是一场血雨。
她睁开眼。“你去趟侯府旧库房。”
“现在?”
“对。找找有没有带封印痕迹的木匣子。若有,别碰,记下位置就行。”
云娘记下了。
车行至西市巷口停下。这里离乱葬岗不远,路边有家茶摊,常有挑夫歇脚。她们下车后,混入人群坐下。
茶水端上来,江知梨抿了一口。
不烫,也不凉。
她目光扫过四周。几个汉子围坐一桌,说话声音不小。其中一人袖口沾着泥,裤脚还挂着草叶。
“昨儿半夜真邪门。”那人说,“我送完货绕道回家,看见两个人影往坡上走。我没敢跟,第二天听说坟被刨了。”
旁边人问:“谁干的?官差查了吗?”
“查个屁。这种事谁管?死了的人又不会喊冤。”
江知梨放下茶碗。
云娘低声道:“要不要抓他问问?”
“不必。他知道的不多。”
真正动手的人不会在这里吹嘘。这些人只是听见风声,拿来当闲话讲。
她起身往外走。
刚走到街角,心声罗盘忽然响起。
【她回来了】
四个字,清晰入耳。
是谁?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街上行人来往,没人朝她望。
“怎么了?”云娘问。
“没事。”她说,“回府。”
马车掉头驶向侯府。路上她一直盯着窗外,手指搭在腕间,数着脉搏跳动的节奏。
太快了。
不是害怕,是警觉。
那句心声不是针对她现在的行动,而是预判。对方知道她会出现在那里,甚至知道她要去查什么。
是谁在看她?
回到府中,她直奔书房。翻出一本旧册子,是周伯前些日子送来的族谱残卷。里面记载了几位早夭的庶女,名字都被墨涂去,只留下生辰。
她对照了一下。
乱葬岗挖出的几具尸身,死亡时间与这些生辰接近。
巧合?
她合上册子,放在烛火上烧了。
灰烬落进铜盆,她起身走到墙边,推开一道暗格。里面藏着一把短匕,刃身泛青,是早年防身用的。
她抽出匕首,划开左手掌心。
血流出来,滴在一张黄纸上。
这是她从老道姑那儿学来的引念术。以自身血为引,可让心声罗盘在一日内多听一次。
代价是三天内体力恢复。
她不在乎。
纸张燃起,青烟升起的瞬间,心声再次响起。
【密诏未毁】
五个字。
她呼吸一滞。
侯府藏密诏。
这句话她听过。
就在穿来之初,心声罗盘第一次发动时,出现的就是这五个字。
当时她不信。
如今看来,是真的。
而且有人不想让它消失。
她擦掉手上的血,把匕首收回暗格。转身唤来云娘。
“今晚子时,你带两个人,去城南废庙。”
“做什么?”
“取一样东西。我会写好路线,你们只管照做。拿到之后直接送来我房中,不要经过任何人手。”
“要是有人拦?”
“杀无赦。”
云娘脸色变了变,但很快点头。
她跟了江知梨多年,知道这话不是吓人。
主子平时不动声色,可一旦下令,从不含糊。
“还有,”江知梨又说,“把厨房新送来的药膳退回去。以后所有吃食,必须由你亲自看着做,水也要换井里新打的。”
“是。”
“另外,通知沈怀舟,让他今晚调一队亲兵,驻扎在城东十里亭。就说有流寇消息,需临时布防。”
“不告诉他实情?”
“不必。他若问,就说我在等一个人。”
云娘退出去后,江知梨坐在灯下,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沈晏清,内容是查近五年进出京畿的药材记录,尤其留意含骨粉、人脂的方子。
另一封给沈棠月,让她打听宫中最近是否有老太妃夜间惊厥、需焚香安神的事。
写完,她把信压在砚台下。
窗外天色渐暗。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褥子。下面藏着一块铜牌,正面刻着“镇北”二字。
这是沈怀舟上次出征前留给她的信物。若有急事,此牌可调动他麾下三百精锐。
她把铜牌放进袖中。
这一夜不会太平。
她坐在桌前,点燃一支香。不是安神的,是驱虫的。味道刺鼻,能让人保持清醒。
香燃到一半时,云娘回来了。
“人都安排好了。厨房那边也换了人。”
“好。”她问,“我让你查的库房,有发现吗?”
“有。东面第三间,靠墙有个黑木箱,上面贴着符纸,角落烧焦了一块。”
“没动吧?”
“没动。我们只看了位置。”
她点头。“今晚子时,我会亲自过去。”
“太危险了!让我替您去!”
“你不合适。”她说,“那是我父亲当年藏东西的地方。只有血脉之人才能打开机关。”
云娘咬唇,不再劝。
屋外传来更鼓声。
二更将至。
江知梨起身,换了一身深色衣裙,发髻挽紧,插了一支铁簪。她把匕首绑在小腿上,铜牌贴身收好。
“走吧。”她说。
两人悄悄出了后门,沿着小巷往库房方向去。
夜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她们刚转过拐角,前方巷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穿着粗布衣,背对着她们,手里提着个灯笼。
江知梨停步。
那人缓缓转身。
灯笼光照出一张脸。
苍白,瘦削,眼角有一颗泪痣。
和死去的柳烟烟,有七分相似。
云娘抓住她的手臂。
江知梨却笑了。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