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头衔带来的 “便利” 来得很快。
林辰以 “领导小组办公室” 名义发的协调函,县交通局、文旅局的回复速度明显快了不少。赵工需要的特殊规格建材,以前要层层打报告,现在凭着林辰签字、办公室盖章的说明,采购流程顺畅多了。多吉和大次仁去走访村民,一提 “林主任现在管着乡里以后发展的大事”,牧民们眼里也多了几分信服。
权力是高效的润滑剂,可林辰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副作用。王奋进不再公开质疑,却开始用 “规范” 的方式行使权威。凡是办公室提交的、需要乡里盖章或协调各村配合的方案,一律要求走 “正规流程”,提交党政联席会议讨论。而会议排期,总 “不巧” 要协调各位领导的时间。
这种程序上的 “软钉子”,比直接反对更让人无奈。林辰心里明白,这是王奋进在提醒他,这片土地的组织脉络,还牢牢握在乡党委手里。
这天傍晚,林辰刚从一处客栈选址勘测回来,满身尘土。卫星电话突然响了,是苏念瑶。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更遥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辰,规划书第二稿我看了,数据和案例补充得很好,特别是物流节点的成本测算,很扎实。” 她先肯定了一句,话锋一转,“但你有没有觉得,你写得太谨慎了?”
林辰愣了一下,用脖子夹着电话,倒了杯热水:“谨慎?怎么说?”
“通篇都是‘调研’‘沟通’‘可行性研究’,这没错,但少了点破釜沉舟的锐气。” 苏念瑶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冷静又犀利,“你像是在给自己铺所有退路,怕任何一个环节被否决。这不像你,辰。你当初单枪匹马去勘测鹰嘴岩的那股劲儿,去哪了?”
林辰沉默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暮色笼罩的荒凉山脊。“念瑶,位置不一样了。以前我是闯将,能不管不顾。现在陈书记给了我这个平台,无数双眼睛盯着。王书记那边,我得顾及班子‘团结’。”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无奈,“有时候,名正言顺,反而束手束脚。”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传来苏念瑶轻轻的叹息:“我懂你的处境。但辰,你要记住,陈书记给你这个办公室,不是让你来搞平衡、求团结的,是让你来破局的!太追求面面俱到,可能会错失最好的时机。有些阻力,不是你退让就能化解的,你得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决心,让他们知道,跟你合作比对抗更有利。”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林辰这些天因顾虑而设下的壁垒。是啊,他差点迷失在权力的表象和人际周旋里,忘了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你说得对。” 林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的滞涩消散了些,“是我有点畏首畏尾了。这份规划,得把我们的目标和决心说清楚。”
“这就对了。” 苏念瑶的语气轻松了些,“还有,我帮你联系了一位研究区域经济的师兄,他看了你的初稿,对‘路衍经济’很感兴趣,提了些关于产业链延伸和风险防控的建议,我整理好发你邮箱,你可以参考着完善规划。”
“太好了!念瑶,谢谢你!总是……” 林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每次他困顿的时候,她总能从另一个角度给她光亮和支持。
“跟我还客气什么。” 苏念瑶轻笑了一声,可笑声突然被一阵压抑的吸气声打断,接着是几声轻微的咳嗽。
“念瑶?你怎么了?” 林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声音不对啊,是不是感冒了?北京降温厉害,你可得注意身体。”
“没…… 没事。” 苏念瑶的声音很快恢复平稳,语速却快了些,像是在掩饰,“可能就是有点累,昨晚赶报告睡晚了,不小心呛到了。”
林辰皱起眉头:“你别骗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项目再重要,也没你身体重要!”
“真的没事。” 苏念瑶的语气刻意放轻松,“可能前段时间精神太紧张,现在你那边进展顺利,我一放松,反而有点不适应。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才要小心,听说又下雪了,路上注意安全。”
她又叮嘱了几句,就以要开会为由匆匆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林辰心里的疑虑没散。他了解苏念瑶,她坚韧独立,很少显露脆弱。刚才那瞬间的异常,还有她略显急促的掩饰,都让他不安。他想起之前通话时,她偶尔提过 “腹部有点不舒服”,当时以为是小毛病,现在串联起来,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立刻回拨过去,电话却转到了来电提醒。他给她发了条长长的短信,满是担忧和追问,让她务必去医院检查,有任何情况都要告诉他。
放下电话,林辰站在窗前久久未动。高原的夜空星辰璀璨,却照不亮他心里的牵挂。苏念瑶就像遥远夜空中的 “瑶光”,一直指引着他、温暖着他。此刻这星光似乎黯淡了些,就让他心慌意乱。
他意识到,自己在高原奋力拼搏的时候,远方的她也在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压力和付出。这份事业,是他们两人共同扛着的责任。
他转身回到桌前,重新打开规划书。此刻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犹豫和顾虑。他必须更快打开局面,做出成绩。这不只是为了拉鲁乡的百姓,为了不负陈稳的信任,更是为了能早日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那个在远方默默支持他的人。
他提起笔,在规划书扉页上用力写下四个字:只争朝夕。
而远在北京,苏念瑶放下手机,靠在公寓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她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小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桌上放着刚从医院取回来的化验单,一些指标旁的箭头触目惊心地指向异常。医生建议她尽快做详细检查,语气严肃。
她看着窗外都市的霓虹,深深吸了口气,把担忧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让他分心。她拿起那份正在草拟的、为拉鲁乡项目争取省级 “乡村振兴示范点” 的政策分析报告,又沉浸到工作中。
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身体的警报,才能感觉自己还在和远在雪域的他,并肩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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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独自手术
凌晨两点,北京零下七度。苏念瑶把报告最后一页塞进背包,才看见血已浸透牛仔裤内侧。她扶着医院走廊的扶手,像扶着一条即将漂走的船,慢慢滑坐到地上。
麻醉单递过来,她没联系人签字,自己写:与患者关系——本人。
进手术室前,她把手机调了飞行,屏保是林辰在鹰嘴岩发来的照片——一条未完工的路,通向雾外。
灯光打下,她闭眼,轻声说:“别怕,路已经修到心里了。”
醒来时,天花板旋转,她先摸手机,十三通未接,全是林辰。
她回拨,只一句:“手术成功,我没事。”
窗外雪停,太阳像刚磨出来的刀子,劈开云层。她把化验单折成小小一架纸飞机,对准窗外的光,掷出去——
纸飞机没飞多远,一头栽进雪里,像一颗未被发现的种子,却已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