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梦笙虽然因热搜事件短暂地舒展了眉头,可这份轻松来得快,去得更快。自己的难题依旧横亘在前,她实在没有余力去关心其他事情。
她从沙发起身,走进临时布置的工作室,目光扫过满地废弃的曲谱,无声地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能再次沉下心来,试图捕捉那些飘忽不定的旋律。
夏可可望着田梦笙的背影,心疼却无能为力。这个独立而要强的女孩,总是遭遇不公,而自己身为助理,能做的却如此有限。
她悄悄走到房外,继续尝试联系一些独立音乐人,希望能侥幸买到几首好歌,为田梦笙解这燃眉之急。
灵感,是文化工作者最重要也最基础的能力。它不仅仅是电光石火般的念头,更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看待世界的角度。
自主创作时的灵感,是一切作品的起点。有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就足以让作品脱胎换骨;有时它却成为一道枷锁,将人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眼下的田梦笙,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
每次完成七八成,她就觉得不对劲——这里差一点韵味,那里缺一丝灵魂。技术层面明明都已到位,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抗拒,觉得成品根本无法承载最初令她心动的灵感。于是,每首歌都卡在“差不多,却总是不够好”的关口。
她一遍遍重来,熬夜至深夜,可越是焦急,思绪就越是混乱,连最初那份纯粹的感觉都找不回来了。
这种无力感最是磨人——明知时间紧迫,也清楚不能再拖,却始终无法跨越心中那道严苛的界限。
歌曲打榜绝非寻常试水。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战役,胜负直接关系到与公司的对赌协议。倘若败北,等待她的便是被雪藏的命运,届时所有的道路都将封闭,入行的初衷与曾经的梦想,皆成泡影。
看着田梦笙日渐紧绷的状态,夏可可心里愈发焦急。她忍不住轻声劝道:“梦儿姐,弦绷得太紧会断的。不如适当放松一下,说不定反而能打开思路呢?”
另一方面,她更加紧联系各方独立音乐人,期盼能寻得几首出色的作品,为田梦笙分担压力。
田梦笙听进了这番劝告。次日清晨,她换上运动服,沿着小区旁的公园慢跑起来。
自从回到杭州,她为作品的事闭门不出已有段时日,这是第一次真正走出家门。晨风带着湖水的清新空气拂过面颊,规律的步伐节奏似乎真的让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下来。
就在她调整呼吸,准备稍作休息时,一阵悠远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混合着晨雾,从不远处的凉亭传来。
那声音时而高亢入云,时而婉转低回,带着一种她不太熟悉却极具魅力的韵律感。
她循声望去,竟是程奕君。他面对着一池湖水,身姿挺拔,正专注地吊嗓。
原来他作为戏曲人,每日晨起练功已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田梦笙想起之前的一些接触,对他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个严谨而古老的艺术世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私下里如此勤勉的的他,在戏台上又会是多么光彩夺目。
程奕君察觉到动静,转头看见了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朝她点了点头。
田梦笙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进了凉亭。她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声音平静:“早。”
程奕君没有刻意靠近,只是自然地拿起水壶喝了口水,目光落在她身上:“说起来,我们见过这么多次,还没正式认识过。”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心湖里轻轻一荡。她抬眼看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是啊,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了——舞台上强撑的体面,醉酒后的失态,还有那天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
想到这儿,她心里反而生出一种奇特的坦然。
反正最糟糕的都被他看过了,现在再端着也没什么意思。 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让她莫名放松下来。
那些关于形象管理的焦虑,那些“应该表现出什么样子”的纠结,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关紧要。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几分。原来彻底放弃维持形象,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
“是啊,”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的坦然,“确实见过不少次了,在各种……不太一样的场合。”
阳光透过亭角的缝隙洒在她侧脸上,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也好。
想到这儿,田梦笙索性彻底放开了。那些刻意维持的距离感悄然消散,她甚至主动往他那边挪了近半尺,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亭柱上。
这种放下所有包袱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程奕君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微微一动。
这些年,除了从小一起学戏的师兄弟和大学同窗之外的人交际都比较少。
就连第一本书的版权出售也是授权给了小说平台,由他们出面洽谈的合作。
可眼前这个人,明明只有数面之缘,却已经在不经意间见过她那么多不同的侧面——台上的、台下的、专业的、私下的。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些许陌生,却并不排斥。
顺着这份放松的心境,田梦笙生出了几分真切的好奇。既然对方已经见过自己那么多不堪的、狼狈的、强撑的模样,那自己多了解他一些,似乎也是公平的。
她放松了靠在亭柱上的身子,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索的意味。
“你每天都这个时辰来吊嗓吗?”她起了个话头,“雷打不动?”
“嗯,习惯了。”程奕君点点头,将水壶盖子拧好,“从小跟着父亲学戏就是这样,天亮前就得起,练早功,开嗓子。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听众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炫耀或诉苦,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听起来比我们练乐器、写歌要枯燥得多。”田梦笙顺着说下去,她想起自己闭关时反复修改旋律的痛苦,但那至少还有创作的成分在。
“枯燥是枯燥,”程奕君笑了笑,眼神里有些追忆的神色,“但也有趣事。小时候贪睡,起不来,我父亲就用浸了冷水的毛巾给我擦脸。”
“后来师兄弟们互相‘帮助’,谁起不来,其他人就合伙把他从被窝里‘请’出来,直接抬到院子里。”
田梦笙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弯了唇角。她很难将眼前这个气质沉静的男人,和那个被同伴从被窝里揪出来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放弃?”她问得有些小心,毕竟这对于任何一位坚持传统艺术的人来说,可能都是个敏感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