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彦有些奇怪,但千世子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说他生气了吧,情绪很稳定。说他没生气吧,又和他平时真正没生气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他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手指紧紧攥着锦被,微微颤抖。
“月彦?”千世子歪头想看看他的表情,同时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额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月彦抬起了头。
“你和那个小鬼玩得很开心。”他盯着千世子,好像如果她给出肯定的回答,下一秒他就要扑过来了。
千世子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与悠斗只是……”
“这些不重要。”月彦打断她,出奇地冷静,“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千世子眨眨眼,犹豫片刻后真诚发问,“您要听实话吗。”
看着千世子真诚的双眼,月彦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她肯定是开心的。
算了,还是别说了,说了也是凭白给自己找气受。
“……算了。”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
一种极其混乱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尖酸涩,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湿热。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慌乱地想要转过头去,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泪意强行压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滴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
液体划过苍白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湿痕,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哭了。
千世子愣住,她的心像是被那滴泪烫了一下,软了下来。
“月彦……”她唤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柔。她倾身过去,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过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滴落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似乎被自己这失控的表现惊呆了,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羞愤和难堪。
“别碰我。”月彦猛地后撤,声音里满是羞愤和抗拒。
他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更讨厌被她看到这样软弱的自己。
他猛地扭开头,抬起手,徒劳地捂住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呜……混蛋,不准看,不准……”
千世子没说话,她伸出手臂,将他整个上半身连同他试图隐藏的脸庞,一起轻轻地搂进了自己怀里。
她的动作温柔,月彦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地挣扎,“放开,不准碰我。”
但千世子没有松手,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让他的侧脸贴在自己温暖而柔软的胸口。
她的双手环抱着他,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另一只手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好了,好了,没事了。”她低声哄着,“想哭就哭出来吧,没关系的,这里只有我。”
月彦最初还僵硬地抵抗着,但很快,他撑不下去了,不再挣扎,而是将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胸口。
“我知道您的想法。”千世子轻声道,“也知道您在害怕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都是您,是产屋敷月彦的妻子。”
“我也从来没有觉得您是累赘。”她继续轻声说着,“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然后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怀里的身体颤抖起来,呜咽声被压抑着,断断续续得从她怀中传出。
“和悠斗玩手鞠,只是一时的快乐。”她耐心地解释。
“他很有活力,很富有生命力,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待在您身边。”
她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他的长发,继续道:“待在您身边,确实有些辛苦,有时候也会觉得累。”
她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僵,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是,看到您好好收藏着我带回来的画……”
怀里的月彦猛地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她还会再提这个事,好像有些羞愤。
千世子轻笑,那笑声震动胸腔,“那时候我也觉得很开心,是和玩手鞠不一样的开心。”
她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发顶,轻叹一声,“所以,月彦,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怀中的身体一点点地软化下来。呜咽声渐渐停止,变成了无声的流泪,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她胸前的衣料。
他将全身大半的重量都依靠在了她怀里,她默默地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和汹涌的泪水。
月彦那双手,也不知何时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力道之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千世子被他勒得有些呼吸不畅,有些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却并没有推开他。
她完全能理解他,长期被病痛折磨,被外界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内心积压了太多的负面情绪,没有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哭出来,是好事,总好过一直郁结在心,导致心病愈发严重。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继续耐心地轻拍着他的背,抚摸他的长发,任由他宣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月彦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抽噎,最终归于平静。
他只是静静地靠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千世子保持着沉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和依旧紧搂着自己的手臂。
能怎么办呢?她在心里无奈地想。
现在是病人最大。
…
等彻底平复好情绪,月彦脱离了千世子的怀抱,一直沉默不语。
千世子没有追着问,将月彦扶进屋内,让他躺下来好好休息。
月彦估计是真的累了,躺下后就闭上了眼,她起身离开时都没有叫住她不让她走。
她悄悄回到自己的矮几旁,背对着月彦,拿起书翻看。
但她脑子有些乱,书本摊开在面前,却怎么也看不下去,那些字像是飞蛾,在她眼前乱飞。
她没心情再看书,将书重新合上,想起之前父亲派凪太郎送来的密信。
那信上其实就四个字:
[事已过半。]
就这四个字,让千世子暗自松了口气。
家中之事一切顺利,甚至比预计的时间还提前了一些,看来她离开的时间应该也会提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