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天气晴好。月彦的状况今天也很稳定,没有发热和疼痛。
他靠坐着,看着千世子在屋里来来回回,挑选出去玩要用的东西。
等她收拾好了,千世子来到月彦身边,告诉他自己要出去玩了,
月彦盯着她看,提出了一连串条件:必须在天黑前回来,必须带上他指定的侍从,不准靠近陌生的男人,不准……
千世子一一应下,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和友人们玩些什么游戏,嘴角不自觉勾起。
等她换上了衣服回到月彦身边时,发现他盖着被子背对着她,好像睡着了。
既然他睡着了,千世子便没有打扰。而是悄悄替他掖了掖被角。
而后她起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月彦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但紧绷的眼睫和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的心情。
脚步声慢慢消失,月彦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
屋里一片寂静,月彦盯着虚空发呆。
他心里一会儿为之前答应千世子得太轻易有些懊恼,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象着她会带回什么样的礼物。
千世子不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人只要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
月彦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想法:她会不会遇到危险?不会掉河里吧?会不会一离开后就不再回来了?
在他焦虑的等待中,千世子,正与几位好友一起乘坐各家的牛车前往近郊。
到了近郊,久违的自由空气和友人的欢声笑语确实让她心情舒展了许多。
等待侍从们将围帐搭好,好友们陆续下了车,围坐在一起嬉笑着聊天,分享着京都最新的趣闻和各自的生活。
千世子微笑着聆听,一边瞧着不远处的景色。河边早春的景色很美,一切都朝气蓬勃。
她叫秋去取来了纸笔,摊开纸,认真地描绘起眼前的景色。
作画间歇,她抬头四顾,活动筋骨,目光被河边一株姿态奇崛,生长在巨石上的树吸引。
它的枝条遒劲,虽然叶片还未完全舒展,却已透出一股勃勃生机。
这顽强的生命力,让她莫名想到了病榻上与死亡顽强抗争的产屋敷月彦。
她心中一动,召来随行的侍从,指着那棵树道:“去折一根那树的枝条带回去,要粗一些的。”
侍从依言而去,小心地折下了一根粗细适中,状态良好的枝条。
日落西斜,千世子带着那幅精心绘制的画和那根新鲜的树枝,乘上了回府的牛车。
回到府中,她并未先回自己房间整理,而是径直去了月彦处。
同时手里还捧着两样东西:一卷仔细系好的画轴,以及一枝用湿润布巾包裹着根部的,带着嫩绿新芽的树枝。
她踏进那间熟悉且弥漫着药味的房间,月彦正醒着,靠坐在榻上。
他看似在闭目养神,但千世子一进来,他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月彦,我回来了。”千世子的声音带着里还带着些愉悦。
月彦缓缓睁开眼,梅红色眼眸扫过她的脸。她脸颊泛着微红,眼中还残留着外出游玩的明媚神采,整个人仿佛都浸润在春日的气息里。
他的视线随后落在她手中的物件上,语气故作平淡,还带着点挑剔,“玩到这么晚才回来,看来是乐不思蜀了。”
千世子并不在意,笑吟吟地走到他床边跪坐,先将那根树枝小心地放在一旁。
“这是从河边一株长得特别顽强的树上折下来的,我看它生在石缝里,却依旧抽了新芽,觉得很有生机,就想带回来,看能不能在院里种活。”
月彦瞥了一眼那嫩绿的芽尖,没说什么,目光又转向那卷画轴。
千世子会意,小心地解开系带,将画轴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画卷之上,笔墨氤氲,正是郊外河边的早春景象。
清澈的河水蜿蜒流淌,岸边新绿初绽,最惹眼的是那一片如云似霞的早樱,粉白的花瓣被描绘得极为细腻,仿佛能闻到淡淡花香。
画中还有几位衣着艳丽的少女身影,虽只是远景点缀,却为画面增添了灵动生气。
整幅画构图精巧,设色清雅,是一幅难得的佳作。
千世子的画技确实精湛,这并非客套的吹捧。
月彦的目光落在画上,静静地看了许久。
他久困病榻,已经很久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自然景致了。
画中的一切,仿佛透过纸张出现在他眼前,带来了一丝外面世界清新自由的空气。
“……尚可。”半晌,他才移开目光,语气勉强,听起来甚是敷衍。
“不过是寻常春景罢了,也值得你费这般笔墨。”
但千世子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欣赏,以及他视线停留在画上的时间,可并非只是“尚可”的程度。
她心中了然,也不戳破,只是微笑着将画卷轻轻卷起,递到他手边,“虽是寻常景致,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送给你解闷吧。”
月彦顿住,才略显僵硬地接过,随手放在了枕边,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然而,过了几日,千世子偶然在他存放常用物品的一个匣子里,发现了那卷画轴。
它被仔细地卷好,与其他一些重要的信物放在一起。
她轻笑,没有声张。直到某次闲聊时,装作无意地提起,“那日送的画被您收起来了,您若不喜,我下次再画别的给您……”
她话未说完,月彦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耳根瞬间泛红,有些羞恼地打断她。
“谁,谁说我不喜欢了!”他眼神游移,强作镇定,“既是你送我的礼物,自然由我处置。我觉得放在匣子里稳妥,有何不可?”
看着他明明在意却偏要嘴硬的样子,千世子忍不住轻笑出声,从善如流地点头。
“大人说得是,礼物既已送出,自然由您处置。您能好好收着,我很高兴。”
她这般顺着他的话,反倒让月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股羞恼之气也消散了,只剩下些许被看穿心思的窘迫。
最后某人只能故作高傲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嘴角却弯了一下。
至于那枝树枝,后来真的被千世子命人小心地种在了他们院落一角向阳的地方。
许是得到了精心照料,又或许是它本身的生命力确实顽强,竟然真的成活下来。
在春日的暖阳下,它的嫩芽渐渐舒展,为这座院落增添了一抹充满希望的绿意。
对此,月彦从未明确表示过什么。
但千世子不止一次发现,他靠在窗边发呆时,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那株新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