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陆沉舟就在门口等辛遥。
晨光熹微中,辛遥拎着个小布包,朝着陆沉舟小跑了几步,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她今天穿了件半新的浅蓝布衫,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衬得脸庞愈发秀美,虽不施粉黛,却眉眼灵动,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因见到他而弯起,像盛满了光,引得路过的社员都忍不住悄悄打量。
陆沉舟目光不由自主在她脸上停留一瞬。
“等很久了吗?”
“刚到。”陆沉舟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挂到车把上,“上车。”
她今天要去参加农机站每周一次的技术培训。张技术员牵头,带着几个大队维修点的工作人员交流一下经验和心得。
培训在小会议室进行,大家围坐一圈。张技术员先讲了些常见故障的排查思路,然后鼓励大家提出问题交流。
这对辛遥来说也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她分享了自己维修老式柴油机漏气问题的方法,坐在角落的徐辉听得尤其认真,目光专注地看着辛遥。
散会后,他立刻就凑到了辛遥身边,“老同学,你刚才说的那个检查进气管路的方法,能不能再详细跟我说说?”
“还有,我们大队那台小型的手扶拖拉机的转向机有时候特别沉……”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身体也不自觉地靠得有些近。
辛遥忽然感觉身边气压微微一低。
陆沉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自然地插入了两人之间,隔开了徐辉,声音沉稳地接过话头:“转向沉重,优先检查转向拉杆球头是否缺油锈蚀,或者压力轴承有没有问题。先把这两个地方保养一下,如果还不行,再考虑其他。”
他说着,目光扫过徐辉的本子:“具体怎么操作,我带你去看一下实物更清楚。”
徐辉愣了一下,这位陆顾问看起来有点严肃过头……那冷峻的眉眼淡淡一扫,就让人不敢造次。他连忙点头:“哦哦,好的,谢谢陆顾问!”
陆沉舟“嗯”了一声,顺手把一个搪瓷缸递到辛遥面前,“喝水。”
动作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带着微妙的亲昵感。
然后才转向徐汇,示意他跟他走。徐辉还懵着呢,略微局促地跟了上去。
辛遥:……
他这是……嫌她讲得不好?非得抢啊!
从农机站忙完出来,时间还早,辛遥想着去供销社扯几尺布,给弟弟辛邦做件新褂子。这小子最近个头窜得快,去年的衣服袖子都短了一截。
她抄了近路,从公社管委会后院的那条僻静巷子穿过。刚拐过墙角,却猛地刹住了脚步,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丛茂密的忍冬藤后面。
巷子尽头,两个身影正站在背阴处低声交谈。
其中一个穿着中山装、面色沉郁,是刘主任。
而另一个,让辛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人干瘦,穿着一件旧工装,眼神油滑,嘴角叼着烟,不是老鹰又是谁!
老鹰!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辛遥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掌心的葫芦胎记似乎也因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发烫。
前世的记忆刺痛了辛遥,就是这个老鹰,引诱辛邦一步步走上绝路,最终毁了他的一生!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和刘主任搅和在一起?
辛遥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
离太远,她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看到老鹰递了一个用报纸裹着的东西给刘主任,刘主任绷着脸,似乎很生气,四下瞟了几眼后,快速接过东西,揣进兜里。
两人没再多说。刘主任转身走向管委会那边。
老鹰站在阴影里,扯着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然后才晃晃悠悠地朝巷子另一头走去。
辛遥紧紧贴着墙壁,直到老鹰的身影消失,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手心一片冰凉。
刘主任是公社干部,老鹰是黑市贩子,这两人怎么缠到了一起?
更让她心惊的是,老鹰出现了!
这一世,辛邦不会再因为被冤屈而离家,但老鹰这种危险人物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游荡在周围,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去祸害人。
必须让辛邦远离他!
辛遥没了去买布的心思,回农机站,等陆沉舟一起回家。
到家时,辛邦正满头大汗地修理院里的小板凳。
“姐,回来啦?”辛邦抬头,笑得一脸灿烂。
“小邦,你听说过一个叫老鹰的人吗?”
“谁啊?”辛邦漫不经心地问,抬头却看见姐姐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那双平时温和的眼里满是担忧,让他也不由得收起了嬉皮笑脸。
“哦,听人说是个危险人物,在黑市倒腾东西的。”
辛邦停下手里的活儿,有点好奇:“黑市?倒腾东西?那不是投机倒把吗?”
“嗯,所以说是危险人物啊。”
辛遥顺势说,“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干,听说还骗一些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帮着做事,万一出事,就让那些孩子顶锅。你以后要是碰到这种人,记得躲远点,免得惹麻烦上身,知道吗?”
“哦,知道了。我才不跟那种人玩呢。”
辛邦心思单纯,姐姐说的都是对的,什么老鹰,躲得远远的就是。
辛遥稍微松了口气,但这还远远不够。
老鹰和刘主任碰头的画面,总是让她心惊肉跳。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
刘主任刘会根的心情不太美好。
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了两圈。
窗外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但他心头的火气比这暑气更灼人。
老鹰那张油滑的脸和他最后那句话,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刘建仁,和老鹰搅和在一起,借着自家的关系网,倒腾些物资出去卖。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对方要挟他的把柄。
老鹰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拿出了以前的物资账目,来威胁他?!
“刘主任,以前小打小闹,没意思。建仁兄弟不在了,可惜了。但这路子现成的,您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兄弟们吃香喝辣了。您放心,规矩我懂,比以前只多不少。”
当老鹰把那个装着“孝敬”的报纸包塞过来时,眼里全是拿捏住他的得意。
混账!
“刘主任,您位高权重,有些事儿不好办吧?以后有啥脏活累活,尽管吩咐。”
老鹰话里的阴毒让刘会根后颈发凉。
和老鹰这种亡命徒牵扯更深,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旦上了他的船,再想下来就难了。
此人做事毫无顾忌,在管委会附近就敢找他,万一被谁看见……
真是混账!
刘会根一掌拍在桌面上。他后悔当初没管住儿子,更后悔自己默许了那些勾当。现在报应来了,儿子的债,要他这个老子用政治生命甚至人身自由来还。
自己现在处境本就艰难,再弄出点风吹草动,就彻底完了。
刘会根跌坐在椅子上,额头渗出冷汗。他发现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前后都是绝路。
他对辛遥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若不是她,儿子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被老鹰这种人抓住机会乘虚而入。
如何才能在这致命的漩涡中,找到一丝喘息的缝隙,甚至……反过来利用好老鹰这枚棋子呢?
刘会根阴沉着脸,心里开始飞快地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