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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绕过陕州城郭,在城西等了约莫三个时辰,待掌计入城采买齐备物资后,便继续向着京兆府进发。

这一路又是连续两日奔波,中途在荒野扎营休整了一夜。

赵逸疲惫不堪,几乎是头沾着铺盖卷便沉沉睡去。

第九日正午时分,巍峨的京兆府城墙终于映入眼帘。

队伍在城外停下等候,约莫半个时辰后,城内驶出一队人马,熟练地接手了商队运来的物资。

尘埃落定,七娘策马来到赵逸的马车旁。

自那晚被赵逸“献身”戏弄后,她便再未主动与他搭话。

此刻,她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声音也显得有些生硬:

“喂,赵官人,你……今日能否帮我一个忙?”

赵逸正揉着发酸的腰背,闻言抬头,有些意外:“哦?七娘但说无妨。”

“陪我……演场戏。”七娘道。

赵逸愕然,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演戏?莫不是要假扮你的……如意郎君?”

七娘杏眼圆睁,脱口而出:“你何时变得如此……料事如神了?”

话一出口,才觉失言。

赵逸脸一黑:“难道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个蠢笨不堪的呆子不成?”

七娘急忙摆手,眼神飘忽:“绝对没有!绝对!”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努力睁大那双明眸,带着点央求的意味幽幽地望着赵逸。

赵逸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地点点头:“这倒不难,举手之劳罢了。”

七娘脸上刚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准备道谢,却听赵逸紧接着补充道:

“不过,咱们得先说清楚!只是假扮,绝非当真!

演完这场戏,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七娘姑娘可莫要因此缠上赵某,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才好!”

他故意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点“划清界限”的味道。

七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片羞恼的绯红!

她猛地一甩马鞭,鞭梢在空中炸开一声清脆的“啪”响!

她狠狠瞪了赵逸一眼,掉转马头便疾驰而去,只留下一句带着怒意的声音远远传来:

“申时!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司衙门外见!”

赵逸挠挠头“这丫头让我去经略使衙门……难道是跟经略使本人抢媳妇儿?!”

这个念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难度系数直逼登天!

但转念一想:“不对不对!

“我这猪脑子!能担任一路经略使的,怎么可能是二三十岁的毛头小子?

那得是德高望重、位高权重的大员!

她让我假扮她郎君,那她要‘嫁’的对象,多半是经略使府里的某个年轻官员吧?”

这么一想,赵逸悬着的心才稍稍放回肚子里。

与鲁智深进了京兆府城,在约定的驿站安顿好行李。

赵逸终于美美地享用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填饱了连日奔波的辘辘饥肠。

饭后,他倒头便睡,狠狠地补了个回笼觉。

近十天的路程,他肩上的箭伤已愈合得七七八八,只剩些许隐痛,已无大碍。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赵逸特意换上了一件簇新的圆领澜衫,束好玉带,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对着铜镜仔细端详,镜中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

他满意地点点头:“既然答应了人家演戏,就得拿出点样子来,可不能给搭档丢脸!”

赵大官人自我感觉良好地拎起一把素雅的纸扇,迈着方步,摇着扇子,施施然地出了门。

走在熙熙攘攘的京兆府街道上,赵逸只觉得春风得意,目光所及,似乎路旁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心中更是畅快,仿佛自己就是那风流倜傥的西门……呸呸呸!

他立刻在心里唾弃了这个不吉利的联想——西门庆那厮可是被武二哥一刀咔嚓了的货色!

自己起码也得是潘安宋玉、唐伯虎那个级别的才子!

赵逸一边走,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才子佳人”幻想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行至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司衙门外,远远便望见一个婀娜的背影。

那女子身着淡绿色轻纱襦裙,梳着精致的双鬟望仙髻,

发间点缀着几朵小巧的金花,在夕阳熔金般的余晖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那裸露在外的修长脖颈,肌肤胜雪,细腻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光滑得仿佛没有一丝瑕疵。

赵逸看得有些痴了,心中暗赞:“好一个背影杀手!

只看这背影,便足以令人心旌摇曳……”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那美人缓缓转过身来。

赵逸瞬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差点惊掉了下巴!

哪里是“背影杀手,正面流泪”?这转过身来的,分明就是——七娘!

此刻的七娘,与一路上那个风尘仆仆、不施粉黛、甚至有些“野小子”气质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高挺秀气,朱唇不点而红,

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正含情脉脉(至少在赵逸看来如此)地望着他。

夕阳的金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得惊心动魄!

赵逸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盘旋:“这……这真的是那个一路捉弄我、跟我斗嘴的七娘?”

他仿佛被西门庆(呸,又是他!)附体一般,舌头都打了结,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娘……娘子拜揖!”

“噗嗤!”

七娘被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和怪异的称呼逗得忍俊不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眼波流转间,竟带着几分娇嗔的风情。

她莲步轻移,款款走到赵逸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纤纤玉手,

挽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郎君,请随妾身来吧。”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淡淡花香与女子特有体香的幽韵,丝丝缕缕钻入赵逸的鼻腔。

赵逸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涌上头顶,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竟不敢与近在咫尺的七娘对视。

七娘将他这窘态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小小的得意,暗自腹诽:“哼!让你还敢嫌弃本姑娘!

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她挽着赵逸的胳膊,微微用力,示意他跟上。

刚走了两步,七娘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把煞有介事摇着的纸扇上,秀眉微蹙,带着几分真实的疑惑,轻声问道:

“郎君……你很热吗?这才三月天,春寒料峭,怎么就用上扇子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赵逸耳中。

赵逸摇扇的动作猛地僵住!

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转而变成一种尴尬的煞白!

他终于明白刚才路上那些女子为何对他指指点点、窃笑不已了!

合着人家不是被他的“风流倜傥”倾倒,而是把他当成了在早春寒风中摇扇装相的大傻子了!

“我……” 赵逸张口结舌,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七娘见他窘迫得说不出话,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低声道:“别愣着了,快走!” 语气中带着一丝催促。

两人在门吏通报后,被引至衙门内的公厅等候。

厅堂肃穆,朱漆梁柱,青砖铺地,空气中弥漫着官衙特有的威严与沉静。

不多时,后堂传来脚步声。

只见一位身着紫色官袍、腰束金带、面容威严、留着长髯的中年官员当先走出,正是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李瞬臣。

他身后紧跟着一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身着低级武官服饰的青年男子,目光锐利,带着一股剽悍之气。

七娘立刻拉了拉赵逸的衣袖,两人快步上前。

七娘姿态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妾身见过李经略。”

赵逸也连忙躬身施礼:“晚生赵逸,见过李经略。”

李经略的目光在赵逸身上冷冷一扫,并未让他起身,

反而对着七娘,语气带着上位者的疏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七娘请起。

本官与你兄长乃是故交,不必如此多礼。” 他刻意强调了“与你兄长”,仿佛没看见赵逸这个人。

七娘起身,见李经略完全无视赵逸,心下着急,连忙开口介绍:“经略,这位赵公子是……”

“嗯?” 李经略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淡漠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乃是本官与你叙旧,闲杂人等,不必多言!”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魁梧青年(李福都头)早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猛地抓向赵逸的衣领!

意图将这个碍眼的“闲杂人等”直接拎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如同惊雷般在肃静的公厅内炸响!

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甚至带起了回音!

“放肆!”

“放肆!”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声饱含怒意的呵斥同时响起!

李福都头被这突如其来、势大力沉的一巴掌彻底打懵了!

他保持着伸手抓人的姿势僵在原地,黝黑的左脸上,一个清晰无比、鲜红欲滴的五指印正迅速浮现出来!

他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

李经略和赵逸也同时愕然地看向对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怒火!

显然,那句“放肆”,两人是同时喊出的。

赵逸还未及开口解释,对面的李经略已是须发戟张,脸色铁青,指着赵逸厉声喝道:

“大胆狂徒!非但擅闯经略使司重地,竟敢公然殴打朝廷命官!

来人啊!给本官拿下此獠!”

随着他一声令下,厅外候命的几名持刀差役立刻应声而入,虎视眈眈地围了上来!

七娘吓得脸色煞白,急忙上前一步,对着李经略深深一福,声音带着慌乱:“李经略息怒!赵逸他绝非有意……”

“住口!” 李经略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目光凌厉,“七娘!此乃公堂重地,你一介妇人,岂容你在此置喙!退下!”

眼见差役就要动手,赵逸却忽然笑了。

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被李福抓皱的衣领,目光平静地迎向暴怒的李经略,朗声道:

“李经略且慢!敢问在下身犯何罪,竟要劳动经略使亲命捉拿?”

李经略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寒冰:“经略使司衙门,总管一路军政机要!

你一介白身,未经通禀许可,擅闯重地!

本官怀疑你是西夏细作,意图窥探军情!此罪一也!”

他指着脸上掌印犹在、羞愤交加的李福:“厢军都头李福,奉本官之命擒拿于你!

你非但拒捕,竟敢悍然出手,殴打朝廷命官!

藐视法纪,罪加一等!此罪二也!”

李经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两罪并罚!

本官即刻行文提点刑狱司,判你杖一百,刺配庆州军前效力!

以儆效尤!”(刺配:脸上刺字并发配)

“好!好!好!” 赵逸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抚掌大笑起来,清脆的掌声在肃杀的公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脸上带着浓浓的讥讽,摇头叹息道:“李经略真是好手段!好口才!

这案子判得,快刀斩乱麻,当真是‘明察秋毫’!

可惜啊可惜!此时若是仁宗皇帝在位,恐怕那开封府尹的位置,也轮不到包孝肃(包拯谥号孝肃)来坐了!

您老才是断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爷啊!”

李经略被他这番辛辣至极的讽刺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强行压下了怒火,只是眼神更加阴鸷。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绝对的掌控感:

“黄口小儿,任你牙尖嘴利,也休想逃脱国法!纵有不服,你又能如何?拿下!”

“慢着——!”

就在差役们再次逼近的瞬间,赵逸一声断喝!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只见赵逸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封着火漆的信封,双手平举,递向李经略。

他脸上的讥讽与愤怒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玩味的笑意:

“李经略要拿人,自然无人敢拦。不过,在拿下在下之前,烦请李经略先看看这个。”

他顿了顿,清晰而缓慢地报出了信封的来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此乃——吏部吴侍郎,托在下转呈贵司许监军——亲笔书信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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