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吴启由远及近的呼喊,赵逸才从七娘离去的怅惘与自我懊恼中回过神来。
“师叔!师叔!” 吴启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脸上满是兴奋,
“武二哥将林师叔救回来了!
师娘也安然无恙,都在驿站呢!师傅让我赶紧来接您回去!”
赵逸抬手就给他脑门上来了一下:“臭小子!我叫武二哥,你也跟着叫?
想跟我平辈论交不成?记住了!以后叫武师叔!再敢乱了辈分,仔细你的皮!”
吴启捂着脑袋,苦着脸辩解:“是武二哥……他自己让我这么叫的……”
瞥见赵逸瞪圆的眼睛,他立马改口,声音都蔫了:“是是是!武师叔!弟子记住了!”
赵逸上了马车,两人一路疾驰赶回驿站。
驿站门口,早已等候的几人听到车马声。
鲁智深洪亮的声音响起:“定是赵老弟回来了!洒家去迎他!”
躺在床上的林冲挣扎着要起身,鲁智深一把按住他:“大哥!你身上有伤,好生歇着!洒家同武松兄弟去便是!”
林冲却执意摇头,声音虽虚弱却坚定:“些许皮肉伤,不妨事!
赵兄弟于我夫妇有再造之恩,林冲岂能失礼!” 他转向一旁温婉的妻子:“娘子,扶我起身。”
赵逸刚下马车,便见驿站门口齐刷刷站了一群人。
他心头一暖,面上却故作轻松,朗声笑道:“诸位兄弟,嫂嫂!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套多礼?”
话音未落,只见林冲在娘子的搀扶下,推开鲁智深欲扶的手,竟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林冲,叩谢赵兄弟救命大恩!” 他身旁的林娘子也盈盈下拜,声音轻柔却充满感激:“妾身张氏,拜谢公子活命之恩!”
赵逸大惊,急忙抢步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人扶起。
触手之处,林冲臂膀上缠着的布条下渗出点点殷红,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林大哥!你这伤……” 赵逸眉头紧锁。
林冲强撑着站直,摆摆手:“贤弟放心,皆是皮外伤,休养几日便好,不碍行走。”
赵逸将目光投向武松,见对方沉稳点头确认,这才松了口气,语气带着不容分说的关切:
“既有伤在身,就该安心静养!何须出来?嫂嫂,快扶大哥回屋歇息!”
一行人簇拥着进入驿站。赵逸与林冲简单寒暄几句,再三嘱咐他安心养伤,留下林娘子照顾,便与其他人一同退出房间。
来到外间,赵逸看向武松,神色郑重:“此行……可还顺利?”
武松咧嘴一笑,眼中闪着精光:“公子放心!
属下在东平府境内追上了押送林大哥的四人。
略施小计,从附近山里‘请’了一伙儿强人。
待他们行至一处僻静林地,让那伙强人扮作劫道的冲杀出去。
那几个腌臜公差,一见对方人多势众,吓得屁滚尿流,丢下林大哥就跑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银子给了那伙强人,他们倒也守信。
属下全程未露面,那伙强人也未曾看清属下容貌。
此事,便是神仙也难查!”
赵逸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拍了拍武松坚实的臂膀:“好!武二哥思虑周全,此事办得漂亮!”
他略一沉吟,问道:“依二哥看,林大哥的伤势,是否需要在此多休养几日再启程去庆州?”
武松没有丝毫犹豫,摇头道:“公子明鉴。
林大哥一身武艺,绝不在武松之下。
他身上这些伤,若非其心灰意冷,无心反抗,凭那几个草包公差,岂能伤他分毫?
更遑论押解千里!属下观其精神气力,赶路绝无问题。”
赵逸颔首,果断拍板:“好!那便明日启程!”
他掏出两张钱引塞给武松,“劳烦二哥,让吴启去采买足量补给,装车备好。
明日辰时中,准时出发,奔赴庆州!”
翌日,辰时中刻,驿站门前车马齐备。
赵逸看着脸色虽仍显苍白,但眼神已恢复几分神采的林冲,笑着打趣道:
“林大哥,此番……不会再拒绝随小弟去庆州了吧?”
林冲闻言,脸上瞬间涌起浓浓的愧疚与感激,抱拳躬身:“贤弟!林冲悔不当初,未听良言!
如今落得个刺配罪囚之身,前程尽毁……
只要贤弟不嫌林冲是个累赘,林冲这条命,从今往后便是贤弟的!
甘效犬马之劳!”
赵逸大笑,一把扶住他:“大哥言重了!你能来,小弟求之不得!”
他随即正色道:“不过大哥眼下身份确实不便。委屈大哥暂时隐姓埋名。
这空白告身……”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那份珍藏的敕牒晃了晃,“小弟可是一直为大哥留着!
只需补上新名讳,大哥便是朝廷认可的从八品武官了!”
林冲看着那敕牒,眼眶微热,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贤弟大恩,林冲没齿难忘!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那个憋屈忍让的林教头!只有林三!
至于恢复旧名……不必了!那个林冲,我已不想再做!”
一旁的鲁智深闻言,拍着光头哈哈大笑:“大哥!你这名字也忒随意了些!听着倒像洒家身边的小厮!”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一行六人:林三与娘子乘坐马车,由武松亲自驾驭;赵逸、鲁智深、吴启则策马而行。
一行人带着辎重,浩浩荡荡,朝着西北边陲重镇——庆州,疾驰而去。
路途艰险,翻越沟壑纵横的陇西高原,历经十余日风餐露宿,终于在四月初,抵达了庆州城南门外。
庆州城,北依险峻山峦,南面地势相对开阔。
外城南北宽逾一千七百余步(约两公里),巍峨的夯土城墙高达两丈有余(约六米),
分内外两城,城门外皆筑有防御性的瓮城,透着一股边塞雄城的肃杀之气。
一行人验过文书,顺利入城,直奔城南的州衙官署区。
赵逸的差遣是签书庆州节度判官厅公事,乃是一州除知州、通判之外的第三号人物,
掌刑狱、治安、钱粮等要务,自有独立的官厅办公。
然而,当众人满怀期待地赶到判官厅前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心头一沉,面面相觑。
官厅大门前,只有几个懒洋洋倚着门框、嗑着瓜子的皂隶小吏,竟不见半个有品级的官员身影!
按大宋官场不成文的规矩,新主官到任,其下属官员
(如推官、掌书记、六曹参军等)即便不出城远迎,也必当齐聚官厅门前恭候,以示礼敬。
可如今,这堂堂判官厅门口,竟是门可罗雀,一片萧索!
吴启挠挠头,疑惑道:“师叔,会不会是……您的任命文书,还没传到庆州?”
一旁的林三(林冲)立刻摇头,语气肯定:“不可能。
吏部任命皆由沿途驿站快马加急传递,从东京开封至此,快则五日,慢则七日,必达!断无延误之理!”
赵逸看着这冷冷清清的场面,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摆手道:“罢了!无人相迎,便无人相迎!咱们自己进去便是!”
一行人刚走到官厅大门台阶下,门口那两个原本懒散的皂隶立刻挺直了腰板,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伸出手臂,趾高气扬地拦在路中,斜睨着众人,拖长了腔调喝道:
“站住!此乃节度判官厅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赵逸尚未开口,一旁的武松早已按捺不住怒火,一步跨前,指着赵逸,声如洪钟,怒斥道:
“放肆!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新任签书判官赵逸赵节判就在眼前!还不速速滚开迎驾?!”
两个皂隶被这雷霆般的声音震得一愣,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讥诮。
那瘦高个儿上下打量着赵逸一身常服(非官袍),嗤笑一声,指着赵逸的鼻子:
“呵!就你?这身打扮也敢冒充赵节判?你要是判官老爷,老子我就是通判了!滚远点,少在这儿找不自在!”
“狗奴才!找死!”
鲁智深本就性如烈火,哪里容得这等腌臜货色当面辱骂赵逸?
暴喝声中,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啪!”一声脆响,结结实实扇在那瘦高个儿脸上!
那皂隶惨叫一声,口鼻喷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横飞出去,
重重摔在台阶上,滚了几滚才停下,半边脸瞬间肿得像猪头,满嘴是血,牙齿都掉了几颗。
另一个皂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扶同伴。
被打的皂隶又惊又怒,怨毒地盯着赵逸等人,嘶声朝门内尖嚎:
“来人!快来人啊!有强人擅闯判官厅!殴打公人!
快去禀报巡检司!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一个也别放跑!”
武松眼神一厉,右手已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的朴刀刀柄上!杀气瞬间弥漫!
“且慢!”
赵逸却异常冷静,抬手制止了武松。他目光如电,飞快地给身侧的吴启递了个眼色。
吴启会意,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混入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转眼不见了踪影。
不过片刻功夫,远处街道便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
只见一队约五十余名身着号衣、手持弓弩朴刀的兵丁
,在一个骑在马上的军官带领下,杀气腾腾地疾奔而来,瞬间将判官厅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那军官,身着绿色官袍,脸色蜡黄,一双三角眼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芒,死死盯住了台阶下的赵逸等人。
那被打的皂隶如同见了救星,挣扎着爬起来,指着赵逸等人,口齿不清地哭嚎:
“封……封巡检!就是这群贼寇!
擅闯官厅,冒充上官,还……还殴打小人!请巡检速速将他们拿下治罪啊!”
那被称为封巡检的蜡黄脸军官,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赵逸一行,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冷笑,声音尖锐刺耳:
“哼!好一群不知死活的狂徒!竟敢在庆州地界冒充朝廷命官、殴打公差、冲击官署!来人啊——!”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
“给本官——统统拿下!押回巡检司——严刑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