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前方路途泥泞,恐还需些时辰。”一名属官低声回禀。
童贯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庆州城方向。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滑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肃杀。
“看!是太尉的仪仗旗!”一名眼尖的绯袍官员忽然指向雨雾深处。
只见迷蒙的烟雨中,一支绵长肃穆的队伍缓缓显现。
象征着权柄与杀伐的五色旗帜,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挂在旗杆上,宛如一支支刺破雨幕的标枪。
队伍沉默前行,马蹄踏在泥泞官道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队伍行至城门前,为首一员大将勒住战马。
此人身披猩红战袍,体格异常魁梧雄壮,肤色黝黑如铁,满脸虬髯戟张,眼神锐利如鹰,正是权倾朝野的检校太尉、泾国公、领枢密院事——童贯!
环庆路一众高官早已在雨中恭候多时,此刻齐齐躬身,声音在雨声中汇成一片:
“下官环庆路经略使兼庆州知州姚古,恭迎太尉!”
“下官环庆路转运使周擘,恭迎太尉!”
“下官环庆路提点刑狱司使……”
“下官环洲知州……”
“下官庆州通判梁禄,恭迎太尉!”
童贯目光扫过面前躬身行礼的十几位绯袍大员,微微抬手,声音洪亮而沉稳:
“诸位冒雨相迎,辛苦了。不必多礼,速速入城吧。”
他随即侧首,对身后亲兵统领沉声下令:“亲卫营随本官入城,其余兵马,城外扎营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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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内稍作休整,一碗驱寒的热汤下肚。
姚古趋前一步,恭敬道:“太尉一路劳顿,下官已在州衙对面酒楼略备薄酒……”
童贯直接打断,语气不容置疑:“酒宴不急。本官奉旨巡视诸路战备,环庆路已是收官之站。
军械粮草乃战事命脉,先去库场看看!”他行事雷厉风行,起身便走。
众官员不敢怠慢,连忙簇拥着童贯,再次顶风冒雨,直扑城北军械粮草库。
库区辕门外,只见守卫兵丁身披蓑衣,手持利刃,在雨中肃立警戒,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整个营盘壁垒森严,透着一股临战的肃杀。
童贯见状,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姚经略,环庆路军储,几何?”
姚古精神一振,朗声回禀:“回太尉!环庆路半月前已按战时半年之需,足额储备!
计有:粮秣十二万石,弓弩两万张,箭矢百万支,各类刀枪三万柄!马草、药材等军需,皆按两万战兵之数配给齐备!”
“嗯。”童贯微微颔首,“姚经略用心了。比起其他几路,你环庆路的军备,倒算得上扎实。”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已是对姚古极大的肯定。
姚古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加恭谨:“此乃下官分内之责,不敢当太尉谬赞。”
“进去看看!”童贯迈步便向营门走去。
“站住!”辕门守卫兵丁长枪一横,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军械粮草重地!节判有令,无令不得擅入!”
“放肆!”姚古身旁一名亲随厉声呵斥,“太尉驾临,尔等敢阻拦?!”
姚古急忙上前,沉声道:“可认得本官?”
守卫兵丁看清来人,脸色一变,连忙行礼:“知州!小人……”
“速速开门!赵节判处,自有本官分说!”姚古挥手。
兵丁不敢再拦,连忙移开拒马,打开营门。
童贯当先步入营区,脚步却忽然一顿。
他锐利的目光落在营内地面——只见一道浅浅的沟渠,巧妙地环绕着整个库区营盘,几条更细的引水沟将营内积水有序导引,汇入主渠排出营外。
营区内地面虽湿,却无泥泞淤积之象。
“嗯?”童贯饶有兴致地俯身细看,“这是谁的主意?”他抬眼看向姚古。
姚古和身后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
“姚经略也不知?”童贯站起身,指着沟渠,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此乃治营良策!
你们看看,雨势不小,营内却行走无碍,泥泞尽除。心思巧妙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
“看粮草!”童贯不再多言,径直走向一处储粮大帐。
掀开厚重的帐帘,帐内景象让童贯眼中精光一闪。
只见一袋袋粮包并非堆成难以移动的巨垛,而是被分成了许多个独立的小垛,整齐有序地码放。
每个粮垛下方,都清晰地垫着砖石木料,与潮湿的地面隔绝。
帐内地面虽显湿痕,粮垛本身却干燥整洁,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的清香,而非霉味。
“为何如此堆放?”童贯转身,目光扫过身后众人,最后落在姚古脸上。
姚古额头微微见汗,急忙对随行小吏低喝:“速去唤林巡检来!”
片刻,林冲(林三)快步进帐,甲叶铿锵。
他虽知来人身份尊贵,但被姚古亲自派人急召,心中也难免忐忑。
“林三,此乃童太尉!速速见礼!”姚古介绍道。
林冲心头一震,连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卑职林三,参见太尉!”
童贯目光如炬,审视着眼前这员气宇轩昂的将领:“起来说话。
告诉本官,这军粮为何要分成小垛堆放?还有这沟渠,是何人所为?”
林冲起身,沉稳答道:“回太尉!小垛堆放,一为通风防潮,二为防火!一旦某垛失火,易于扑救隔离,不致殃及池鱼。
太尉请看,”他指向粮垛之间,“每五垛之间,皆置大水缸,备作灭火之用。
粮垛下垫木,是为隔绝地气湿气,防霉变。”
“所有营帐皆是如此?”
“不止粮仓,草料场、军械库,皆按此规制布置!
沟渠亦为节判所命挖掘,专为排营内积水,防潮防淤!”林冲声音洪亮,条理清晰。
“带路!本官要一一查验!”童贯兴致更浓。
一行人紧随童贯,将主要库房细细巡查一遍。
所见之处,军械油光锃亮,分类清晰;
草料堆放有序,通风干燥;各处防火、防水措施完备,远超童贯此行所见其他州府。
“好!很好!”童贯站在最后一处库房外,望着烟雨中的营盘,忍不住击节赞叹,
“本官此行,阅遍西北诸路军储重地,唯你庆州库场,堪称面面俱到,井井有条!
这主持之人,有大才!”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姚古,“姚经略,此间主事者,何人?”
“回太尉,乃本州节度判官,赵逸!”姚古连忙回答。
一旁的梁禄听得此言,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此刻的天色,袖中的拳头暗暗攥紧,心中悔恨交加:
“早知如此……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非但折了杜萧良,反倒成全了这小子在太尉面前露脸!”
童贯颔首,语气不容置疑:“速召赵逸前来!本官要见见这位心思缜密的赵节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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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厅后院。
雨打屋檐,发出细密的声响。
赵逸正凝神静气,跟随着鲁智深的指点,一招一式地练习枪法基础。木枪破空,带起阵阵风声。
几日苦练,虽谈不上精熟,但他明显感觉气息顺畅,筋骨舒展,精神也健旺了许多。
“节判!节判!”一名小吏气喘吁吁地冲进后院,
“州衙急报!知州命节判即刻赶往军械粮草库!不得有误!”
赵逸手中木枪一顿,心头猛地一沉!
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库场出事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小人……小人不知详情!
只知是知州严令,务必请节判速去!”小吏急得直跺脚。
赵逸看向身旁的鲁智深,只见这位莽和尚眼中也瞬间爆发出浓烈的担忧和一丝厉色。
“备马!快!”赵逸冲着院外厉声吼道,再无半分平日的从容。
“节判!雨大路滑,乘车更稳妥些……”衙役试图劝阻。
“听令!备马!立刻!”赵逸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和一丝寒意。
马匹很快牵来。赵逸将手中木枪往地上一顿,翻身上马,动作竟带着几分利落。
他对鲁智深急声道:“鲁大哥!速回家中!若……若我此行有变,你即刻带大家去武二哥营中暂避!不得迟疑!”
说罢,他猛地一夹马腹,一手紧握缰绳,一手倒提那杆无锋的木枪,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茫茫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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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械粮草库,中军大帐内。
童贯掀开帐帘,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势,眉头微蹙:“这雨……来得不是时候。”
话音未落,他身旁那位目光如鹰隼般的亲卫统领,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指向营外雨雾深处:“太尉!有情况!”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迷蒙的雨帘之后,一人一骑正以惊人的速度冲破雨幕,向着营门疾驰而来!
马上骑士一身劲装武服,身形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手中那杆斜指地面、长达丈余的兵器,却在雨水中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敌袭?!”亲卫统领脑中警铃大作,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厉声咆哮,声震营盘:“亲卫营!结阵!保护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