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第一天,上天送给杜建林最好的礼物就是女儿的出生,让他和全家人都特别高兴。
沉浸在初为人父喜悦中的杜建林,很快又迎来了事业上的重要节点。几天后召开的绿山县人大会议上,随着投票结果的公布,他头上的“代”字被顺利去掉,正式当选为绿山县县长。
当主持人宣布结果的那一刻,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杜建林起身鞠躬致谢,目光坚定而沉稳。
从代县长到县长,这不仅是职务的转正,更是组织的信任和全县百姓的期许。
他在表态发言中承诺,将以千禧年为新起点,真抓实干,不负重托,让绿山县的发展再上新台阶。
新年伊始,春寒料峭,月亮湖市的政治版图却悄然掀起波澜。
省委一纸通知下来,对市委班子进行了大规模调整: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刘澜涛升任市委副书记,继续兼任政法委书记,权势进一步稳固;市委秘书长张立峰凭借多年的勤恳履职,升任市委副书记,跻身核心决策层;刚刚升任副市长仅一年的陆启明则转任市委秘书长、市委常委,看似平调,实则进入了市委中枢机构,话语权显着提升。
彼时,地方党委仍实行“一正多副”制,通常市委副书记职数多达三至五名,各自分管不同领域。这样大规模的班子调整,在月亮湖市的历史上并不多见。
杜建林接到马志远书记的秘书李鹏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审阅年度工作计划。电话那头,李鹏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几分谨慎:“杜县长,跟你说个事,省里对市里班子做了调整,具体情况我跟你念叨一下……”
听完李鹏罗列的调整名单,杜建林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顿感诧异。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这种涉及多个核心岗位的集中变动,绝非简单的正常轮岗,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人事调整。
他迅速在脑海中梳理着市里的领导格局:市长孙长树到任还不到两年,在市里根基未稳,工作中虽无大错,但能力平平,缺乏开拓性,显然不具备短期内变动的条件。那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市委书记马志远,这位一手提拔他的老领导,很可能要挪位置了。
如今老领导可能要高升,杜建林既为他感到高兴,又难免有些顾虑。
电话里不便深谈这类敏感话题,杜建林沉吟片刻,语气自然地说道:“李鹏,谢谢你特意告诉我。晚上我回市里办事,你有没有时间?咱们找个地方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李鹏那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应声:“杜县长,我正想找你呢,晚上时间肯定有。”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杜建林一听便知,这位现任秘书心里八成也装着事。
当天傍晚,杜建林处理完县里的紧急事务,坐车赶回月亮湖市区。车子驶过市中心,那些这几前后建成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茶色玻璃幕墙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楼顶的装饰性结构带着几分科幻感,彰显着那个年代蓬勃向上的发展气息。
他没有去那些高档酒店,而是按照李鹏发来的地址,来到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家常菜馆。
这家馆子门面不大,门口挂着红灯笼,室内装修简单却干净整洁。李鹏已经提前到了,选了个靠里的雅间。见到杜建林进来,他连忙起身迎接,两人分宾主落座,服务员送来菜单,杜建林让李鹏点菜,随口叮嘱:“不用点太多,清淡些就好,咱们今天不喝酒,好好聊聊天。”
李鹏点了几道家常小炒,又要了一份汤,待服务员退出去关上门,雅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却丝毫没有冲淡彼此间的凝重。
作为市委书记的前任秘书和现任秘书,两人有着天然的共同语言,也清楚有些话无需绕弯子。
“杜县长,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调整不太寻常?”李鹏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眼神中带着困惑和探寻。
杜建林夹了一口青菜,慢慢咀嚼着,点了点头:“确实不一般,这么大规模的变动,不多见。”
“我感觉领导可能是要升了。”李鹏凑近了些,语气笃定中带着一丝忐忑,“最近这段时间,领导经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语气都很郑重,而且前前后后去了好几次省里,每次回来都很晚,看起来挺忙的。”他跟着马志远多年,对领导的行踪和习惯了如指掌,这些反常的举动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杜建林其实早有预料,听到李鹏的话,并不意外。他放下筷子,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秘书,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李鹏闻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大口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杜县长,不瞒你说,我不想去省里。我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太好,常年需要人照顾。孩子也小,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我爱人也跟我念叨了好几次,不希望我到基层去,她说下去容易上来难,谁知道要待多少年才能回来……”
说到这里,李鹏的声音有些沙哑。作为领导秘书,看似风光,实则身不由己。如果马志远调任省里,按照惯例,他大概率会跟随前往,或是被安排到基层锻炼,但无论哪种选择,都意味着要远离家人。
杜建林静静地听着,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满是理解。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自从到绿山县任职,他与妻子白雪便是两地分居的生活,平时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回家。如今女儿刚出生,他却连一个礼拜见上一面都难以保证,更别说照顾父母和辛苦的妻子了。那种对家人的愧疚,如同一块石头压在心头,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深刻体会。
“李鹏,你的想法没毛病,很正常。”杜建林语气诚恳地说道,“父母需要赡养,孩子需要陪伴,家庭是咱们的根。领导要是征求你的意见,你就坦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用有顾虑。真正为下属着想的领导,都会理解的。”
得到杜建林的认可和鼓励,李鹏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不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两人又围绕市里的其它情况聊了许久,从班子调整的影响谈到绿山县的发展规划,从工作中的困惑谈到为人处世的心得,不知不觉间,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离开饭店时,夜色已深,街灯如同繁星点点,照亮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时,已是十点钟了。屋子里一片静谧,女儿早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杜建林轻手轻脚地走进婴儿房,在床边伫立良久,舍不得打扰女儿的睡眠。
妻子白雪也醒了,披着衣服下了床,眼神中满是关切:“回来了?吃饭了吗?”
“在外面跟朋友吃了点。”杜建林压低声音,握住妻子的手,“让你受累了。”
这时,母亲郝玉杰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知道你可能没吃好,我给你留了点粥,热一热就能吃。”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和妻子眼中的疲惫,杜建林心中一阵酸楚,轻声说道:“妈,雪儿,你们也早点休息,不用管我。”
第二天一早,杜建林醒来时,女儿还没醒。他简单洗漱后,陪着妻子和母亲吃了顿早饭,便准备返回绿山县。
临走前,他再次来到婴儿房,在女儿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心中默念:爸爸会努力做个好县长,也会努力做个好爸爸。
车子驶出市区时,杜建林下意识地看向市委大院的方向。他原本想去老领导马志远的办公室坐一会儿,聊聊近况,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但转念一想,现在正是人事变动的敏感时期,自己作为刚转正的县长,此时去拜访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反而给老领导添麻烦。思忖再三,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让司机直接开往绿山县。
车子行驶在乡间公路上,窗外的田野覆盖着一层薄霜,远处的村庄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杜建林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中思绪万千。千禧年的开端,他收获了女儿降生的喜悦,实现了职务的转正,又亲历了市里的人事调整,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照亮了广袤的大地。杜建林深吸一口气,忽然,脑海里跳出女儿睡眯眯的样子,他不自觉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