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腿上的伤,在阿青连日来的悉心照料与陈远特配的伤药作用下,总算收敛了凶势,伤口开始结痂收口,走动时虽仍有些不便,但已无大碍。陈远通过韩青的渠道,向京兆府递了话,以“协助查案”为由,暂时将海捕文书压了下去,给了赵虎有限的活动自由。这份雪中送炭的“投名状”,让本就重义气的赵虎更是死心塌地,只觉这条命卖给眼前这位恩威并施的顾大人,值了。
身子骨一松快,赵虎立刻便活动开来。他虽落魄了一阵,但昔日在市井中摸爬滚打攒下的人脉和威信犹在。他避开往日那些容易暴露的热闹场所,只寻了几个过命交情、嘴巴比缝了线还严的老兄弟,在一个飘着细雨、行人稀少的黄昏,于南城一间不起眼的烧腊铺后厨碰了头。
油腻的灶台旁,赵虎将跛脚道士的大致形貌,尤其是那身可能绣着特殊符号的道袍,以及陈远亲手绘制的那枚“卍”字符变体图样,仔细分说给几人听。他压低了嗓门,眼神锐利:“哥几个,都把招子放亮点,这事关紧要,打听的时候把尾巴藏好了,码头、赌坊、当铺、甚至乞丐窝,都给我用筛子过一遍,但绝不能漏了风声。” 他那几个老兄弟,多是粗豪汉子,见赵虎如此郑重,皆知非同小可,纷纷点头,将特征和图样牢牢记住,随即如同水滴入海,悄无声息地散入了京城庞大的灰色地带。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暮色四合,察疑院那僻静的小院内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赵虎步履略显匆忙地走了进来,反手轻轻掩上院门,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凝重。
“大人,”他凑到正在石桌前翻阅卷宗的陈远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市井汉子特有的干脆利落,“有眉目了!”
陈远放下卷宗,目光沉静地看向他。
赵虎继续道:“有个常在鬼市边上混迹、专干些销赃牵线勾当的老贼,叫‘灰鼠’,他跟我一个兄弟喝多了几杯黄汤,吐露了点东西。他说大概一年半前,在鬼市上瞧见过一桩古怪买卖。”
陈远眼神微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卖的是几件说是从土里刚出来的‘古物’,品相都差得很,其中有一面巴掌大小、黑乎乎毫不起眼的铜牌,上面就刻着跟您画的差不多的弯弯绕绕的符号!” 赵虎用手比划着,“灰鼠那老小子眼毒,记性好,说那符号虽然古怪,但刻得极深,不像胡乱划拉的。”
“可知买卖双方底细?”陈远追问,心弦微微绷紧。
赵虎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大人您是知道的,鬼市那地方,三更聚,五更散,买卖双方都罩着头脸,谁也不过问谁来历。灰鼠也只是隔着人群远远瞥见,说那卖主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买主则是个穿着宽大黑斗篷的,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付钱倒是爽快,掏银票时露出的手指头挺白净,不像干粗活的。那铜牌品相差,还带着泥锈,开价却不低,那斗篷人没还价就直接拿走了。”
“还有其他类似物件流出来过吗?”
“灰鼠说,偶尔会有,但次数不多,间隔也没个准。东西都挺杂,除了铜牌,还有碎玉片、带着古怪刻痕的破陶罐底子什么的,共同点就是品相破烂,毫不起眼,可只要带着那个符号,在黑市上就能卖出远超物件本身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钱!” 赵虎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买主都神秘得很,似乎……是专门在搜罗这类带符号的破烂玩意儿。”
专门收集带有神秘符号的古物!陈远心中凛然,之前的猜测似乎正被一点点证实。这绝非某个游方道士凭一己之力能完成的事情,其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组织严密、资金雄厚且目的明确的势力在暗中运作、收集。这个潜藏于水下的庞大阴影,很可能就是那神秘符号的真正源头,也极有可能是沈林氏离奇死亡,乃至更多未解谜团背后的那只无形黑手!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赵虎吩咐道:“这条线不能断!继续深挖!重点盯住那些常在鬼市出没、专门经手这类‘偏门’古物的掮客,看看能否顺藤摸瓜,找到那个跛脚道士的蛛丝马迹,或者,尽量摸清那些神秘买主的来路!记住,宁可慢,不可错,万事以稳妥为上,绝不可打草惊蛇!”
“明白!”赵虎眼中兴奋的光芒更盛,用力抱拳。这种在刀尖上行走、于迷雾中寻踪的任务,正对他的脾胃。他感觉浑身的热血都在涌动,仿佛重新找到了当年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感觉,而且这次,是跟随着一位看似能搅动风云的主公。
黑市传来的这一线微光,如同在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深处,悄然点亮了一盏摇曳的风灯。光芒虽弱,却顽强地穿透层层阻碍,清晰地指示出了一个可供追寻的方向。陈远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那张笼罩在京城上空、庞大而隐秘的地下网络,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