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四皇子府的飞檐在渐沉的夜幕中勾勒出森严的轮廓。陈远踏着青石板路,穿过几重寂静的庭院,心中那份因案情突破而产生的激荡,在踏入书房的那一刻,便被一种无形的凝重悄然压下。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在紫檀木大案上投下晃动的光晕,将萧景琰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并未如往常般伏案疾书,而是负手立于那扇面向庭院的雕花长窗前,凝望着窗外。秋风掠过,卷起几片顽固地挂在枝头的枯叶,打着旋儿坠落,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陈远屏息静立,没有出声打扰。他能感觉到,这位向来沉稳的皇子殿下,此刻心绪并不平静,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承载着比以往更沉的重负。
良久,萧景琰才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年轻却已显露出深刻纹路的额角,那双平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沉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是审视,是权衡,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顾云,”他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你查到的这些……牵涉净海,牵涉古教符号的线索,本王……都已知晓。”
陈远微微垂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心中却是一凛。萧景琰的消息,果然灵通。
“你做得很好,抽丝剥茧,直指核心。”萧景琰踱步回到案后,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划过,留下一道看不见的痕迹。“但正因如此,本王才必须提醒你。”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陈远身上,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净海此人,绝非仅仅是一个堕入魔道的高僧那般简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压得更低,更沉:“他是某些人……精心布置在明处的一双‘眼睛’,一对‘耳朵’,甚至可能是一枚试探风向的棋子。他所处的慈恩寺,香火鼎盛,往来皆是非富即贵,其所闻所见,所能接触到的隐秘,远超你我想象。动他,不仅仅是你破获一桩连环血案、彰显律法公正那么简单。”
萧景琰的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眼中跳动,折射出冰冷的光芒:“你会触动一张很大、编织了很久,同时也极度危险的网。这张网上牵连的,可能是盘根错节的利益,可能是讳莫如深的宫廷秘辛,甚至可能是……动摇国本的逆谋。”
陈远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猜到净海背后有人,却没想到水如此之深。
“本王知你秉持公心,欲以真相昭示天下。”萧景琰的语气带着一丝近乎叹息的复杂意味,“然,在这朝堂之上,在这权力场中,真相往往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若无万全准备,若无能将对手一击毙命、使其永无翻身之日的绝对铁证,贸然出手,打草惊蛇之下……”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别说本王区区一个皇子,届时,恐怕就算是父皇……天威难测,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这已是再明确不过的警告。萧景琰几乎是在明示,净海背后站着连皇子都需忌惮的庞大势力,甚至可能直指东宫,牵动皇权神经。他不再仅仅将陈远视为一把好用的利刃,而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博弈中,生出了一种有限度,却真实存在的回护之意。他欣赏这把刀的锋利,却也不愿见其过早折损。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窗外,最后一片枯叶终于脱离了枝头,飘摇着坠入无边的黑暗。
萧景琰凝视着陈远,看着他脸上并未因自己的警告而显露出的畏惧与退缩,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顾云,本王知道你求索真相之心,坚如磐石。但你要记住,在这条路上,有些真相……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超你的想象。那可能是你的前程,你的自由,甚至……是你和你身边所有人的性命。望你……慎之,再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