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官署院中的芭蕉,那噼啪作响的声音,密集而绵长,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持续地叩击着人的心扉。天色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彻底沉黯下来,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里艰难地撑开一小圈暖意,却驱不散那自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陈远独自坐在窗前的梨木官帽椅上,屏退了左右,甚至连阿青和赵虎也未让跟随。他需要这绝对的安静,需要这无人打扰的孤独,来消化那刑场之上,混杂着血腥气与秋雨凄寒的最后一幕。净海那颗头颅滚落时,喷洒出的温热与眼前这冷雨形成的强烈反差,依旧在他感官中残留着鲜明的印记。
然而,比那血腥场景更挥之不去的,是净海临死前,穿透雨幕,嘶哑喊出的那十六个字。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用喉咙,而是用尽了他扭曲灵魂的全部力气,直接烙印在了陈远的耳膜深处,继而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上。
“镜碎星散,火种犹存;北望玄狼,轮回之门……”
他无声地默念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思维的深潭,激起层层扩散的、带着刺骨凉意的涟漪。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划过,仿佛想借此理清那纷乱如麻的线索。
“镜碎星散——” 他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雨丝在有限的灯光映照下,如同无数银线坠落。“镜”,毋庸置疑,指的便是那纠缠着他命运,带他来到此世的轩辕镜,亦即古教所称的“轮回镜”。碎裂,分散。这与雍州古墓壁画上所描绘的、那场导致神镜崩毁的惊天变故完全吻合,也与他自身携带碎片穿越的离奇经历严丝合缝。这一点,清晰得近乎残酷,确认了他手中碎片并非孤例,这世间,还散落着其他的镜片。它们在哪里?落入了何人之手?
思绪转到“火种犹存”,陈远的眉头锁得更紧。净海无疑就是这“火种”之一,一个凭借残篇断简就能走入魔道、酿成数条人命的悲剧。但他绝不会是天底下唯一的一个。拜火古教,那个曾经搅动风云的庞大组织,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彻底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吗?像净海这样偶然得到传承碎片而走偏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那些真正继承了核心教义、更深藏不露的古教余孽,他们此刻正潜伏在何处?是蛰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还是……已然渗透到了他所看不见的层面,正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某个时机?这“火种”,是即将熄灭的余烬,还是足以燎原的星火?想到此,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北望玄狼”这四个字。它像一道猝然划破夜空的闪电,短暂却极其耀亮,瞬间照亮了某些隐藏的轮廓,却又立刻隐没,留下更深的谜团与不安。“玄狼”,这绝非中原文化常见的意象。它是一个组织的隐秘代号?一个特定地域的古老称谓?还是某种具有强大象征意义的、活生生的图腾?为何要“北望”?北方, beyond the Great wall,那是广袤而危险的草原,是游牧部族纵横驰骋之地,是与大晟王朝关系微妙、时叛时附的区域。将“玄狼”与“北”联系在一起,一个模糊却极具威胁性的猜想,如同水底的暗影,开始在他心中浮现、蠕动。难道净海背后,或者说这古教符号背后,牵扯的不仅仅是内部的邪教余孽,还有来自北方、怀有异心的势力?若真如此,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最后是“轮回之门”。这又是什么?是轮回镜本身所具备的、一种尚未被完全认知的终极功能或隐秘形态?如同壁画上暗示的“沟通天地”、“预知未来”一样,它是否还代表着“开启轮回”?或者,它指向的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由古教建造的、用于举行某种终极仪式的特定地点?甚或,它真是一扇……打破常理、连接不同时空维度的、字面意义上的“门”?这念头太过骇人,让陈远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他的穿越,是否就与这所谓的“门”有关?
这四句谶语,拼凑在一起,像极了一把古老而残缺的钥匙,材质不明,纹路诡异,它似乎能开启一扇通往巨大秘密核心的门扉,那门后的真相,可能远超他目前所经历的所有案件,涉及更庞大、更幽深的时空与力量。然而,钥匙本身是残缺的,眼前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这钥匙的出现,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扑朔迷离。
尤其是“北望玄狼”。这四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来自荒原的煞气,与他之前接触的所有线索都截然不同。它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探着他已然高度敏感的神经末梢。他几乎能感觉到,一张更大、更无形、编织得更为精密狠辣的网,正在他目前视野所能及的边界之外,悄无声息地收紧。而他,以及他所在意的一切,似乎都已在这张网的笼罩之下。
雨,还在下。书房内,孤灯如豆,将陈远凝思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那影子随着烛火的摇曳而微微晃动,仿佛也承载着同样的沉重与不安。他端起早已冰凉的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瓷壁传来的寒意,与自己掌心的温度交织。
前路,似乎更加昏暗了。但这十六个字,这把残缺的钥匙,他必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