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那原本就勉强维持的虚假笑意,如同被寒风吹熄的残烛,瞬间从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像是暴风雨前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书房内原本因炭盆而生的暖意仿佛被瞬间抽空,空气凝滞冻结,连那炭火不甘的、偶尔爆裂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像是在敲打着紧张的神经。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许多,寒意顺着青砖地面悄然蔓延,爬上人的脊背。
陈远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阴冷气息,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缠绕而来。他端坐椅中,指节却在不自觉间微微收拢,指尖抵着微凉的紫檀木扶手,心中警铃大作。太子的触角,果然无孔不入,甚至连玄狼族这等隐秘之事,东宫似乎也了然于胸。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招揽,更是一种示威,一种掌控全局的暗示。
顾大人,王管事的声音像是数九寒天里在屋檐下凝结的冰棱,又冷又硬,带着尖锐的棱角,在这四九城里头,天子脚下,有些路,一旦选错了,踏上去,可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一步踏空,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毫不掩饰的算计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压迫感,太子殿下是惜才,爱才,看重大人您这身不凡的本事,才格外开恩,降尊纡贵,给了大人您这个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他的话语如同浸了蜜糖的毒药,甜腻之下是致命的威胁。大人是聪明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是跟着那位...哼,前途未卜、自身尚且难保的皇子,一条道走到黑,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牵连亲族的下场?还是弃暗投明,顺势而为,博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的锦绣前程?这其中轻重,大人难道真的掂量不清吗? 他刻意在牵连亲族四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这间简陋的官署,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陈远所关心的一切。
这已经是赤裸到不能再赤裸的威胁和毫不掩饰的利诱了。陈远甚至能闻到对方话语间那属于权力巅峰的、冰冷而血腥的气息。一股怒火混合着寒意从心底窜起,但他强行按捺住了。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缓缓站起身,身姿挺拔如寒冬旷野中迎风而立的白杨,看似单薄,却蕴含着不屈的韧性。目光平静地回视着对方那咄咄逼人的视线,没有丝毫闪烁与退缩,清澈的眼底深处,是不容动摇的坚定。下官入仕为官,所求无非‘公道’二字。路在脚下,该如何走,心中自有准则与分寸。是坦途还是险径,是康庄还是独木,皆由本心抉择。就不劳王管事您过多费心,代为筹划了。
他语气平稳,措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与拒绝,将对方绵里藏针的话语,原封不动地挡了回去。
好!好!好!王管事气极反笑,连说三个字,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阴冷,声音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来,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那点仅存的虚伪客套彻底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真实面目。顾云!你果然如外界传闻那般,是个不识抬举、不懂进退的硬骨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凑到陈远面前,压低的嗓音里充满了怨毒与诅咒:既然你执意要选这条险路,往那绝路上走,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咱们...就走着瞧吧!但愿他日,祸及自身,殃及池鱼之时,你不要为你今日的愚顽和选择,后悔莫及!到时候,就算你跪下来求,恐怕也晚了!
说完,他猛地一甩衣袖,宽大的袖袍带起一股阴冷的劲风,将书案上几张未压实的纸笺都拂落在地。他不再多看陈远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厚重的官靴踩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声,每一步都像是在宣泄着怒火与失败的羞辱。
房门被他用力摔上,发出的一声震天巨响,连门框都似乎随之颤抖,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书房内骤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炭盆里微弱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起的、愈发猛烈的寒风。陈远独立于房中,夕阳的最后一抹残光已被完全吞噬,浓稠如墨的黑暗从窗外汹涌而入,无情地淹没了整间屋子,也仿佛预示着即将笼罩京城的、更深的阴谋与危机。他缓缓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指甲掐出了几道深深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