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那日,天光未明,整座京城仿佛还沉浸在冬日的酣梦里。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檐角,天地间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冷与寂静。唯有刑部衙门前,隐约传来马蹄轻踏石板的声音,夹杂着皮革鞍具摩擦的细响,为这静谧的清晨添了几分肃杀。
陈远系紧墨色披风的带子,目光扫过眼前整装待发的队伍。十名皇城司护卫身着轻甲,腰佩制式横刀,沉默地立于战马旁,如同十尊冰冷的铁像。领队的雷焕校尉面容刚毅,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周遭,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可拔刀出鞘的姿态。另一边,赵虎和他挑选的五名老兄弟则作寻常仆役打扮,粗布衣衫,神色木然,看似毫不起眼,但偶尔抬眼间精光闪动,透出久经沙场的悍勇。
阿青站在台阶下,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圈泛红,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深深一揖到底。陈远上前一步,扶起他,用力按了按他单薄的肩膀。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阿青重重点头,眼中泪光混着决然。
陈远翻身上马,枣红色的骏马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不宁,喷着浓白的鼻息,焦躁地原地踏了几步。他勒紧缰绳,稳住坐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沉睡中的巨大城池。巍峨的城墙在黎明前的晦暗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熟悉的街巷楼宇隐没在深沉的阴影里,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同迷失在雾海中的孤舟。
就是这座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却也布满了无形的刀锋与陷阱。在这里,他挣扎求生,从死囚牢的泥淖中攀爬至提刑官的位置;在这里,他收获了阿青赤诚的追随、赵虎江湖草莽的义气,还有…苏清月那份沉静却坚韧的情意。此刻离去,前路是边陲的风沙、诡异的谜案、潜藏的异族,生死难料,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指尖触到一个柔软微凉的布包。那是苏清月昨夜让赵虎秘密送来的,里面除了解毒丹和药材图鉴,还有一方素净的绢帕,角落绣着一株小小的、迎风摇曳的远志草。她没有多言,却已将千言万语绣于其中。“此去凶险,万事小心。”信上最后八字,墨迹似乎因落笔时的微颤而略显氤氲。他仿佛能看见她立于深闺小楼,凭栏远眺,清丽面容上那化不开的忧色。
寒风卷着残雪与尘土,扑面而来,刺骨的冷意让他精神一振。
“等我回来。”他在心底默念,如同立下一个必须践行的血誓。随即,他猛地一拉缰绳,马头调转,面向西北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凛冽的寒风:
“出发!”
命令既下,队伍如同解开缆绳的舟船,开始移动。车辙碾过冰冻的泥泞,发出咯吱的声响,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叩击出单调而坚定的节奏,与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支苍凉而决绝的离别曲。
车队辚辚,缓缓驶出高大幽深的城门洞。就在穿过城门的那一刻,陈远勒马,最后回望。帝都那庞大而熟悉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与弥漫的晨雾中,一点点缩小、模糊,最终彻底被地平线吞噬,连同所有的荣耀、危机、温情与算计,一同留在了身后。
前方,官道蜿蜒,伸向未知的荒野,那里有边塞的风霜,有古墓的谜团,有异族的窥伺,也有揭开一切真相的微光。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一夹马腹,汇入前行的人流,再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