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陈远清朗的声音刚刚落下最后一个音节,他正准备向主审官拱手,正式请求将林姨娘收押,以便深挖其背后可能的同党与阴谋网络。所有的证据链条已然完整,逻辑严密如山,指向林姨娘便是谋害太子妃并嫁祸四皇子的真凶。堂上诸位官员,即便是太子一党的,此刻也多面色铁青,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向着不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
林姨娘依旧跪在堂下,身躯微微颤抖,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挂满泪痕,任谁看去都像一个蒙受了天大冤屈的弱质女流。然而,就在陈远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沉浸在他条分缕析的推理和即将到来的判决之时——
异变,在电光火石间爆发!
一直低垂着头、看似崩溃无助的林姨娘,猛地抬起了脸。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所有的柔弱、哀戚如同被狂风卷走的假面,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狠厉与冰封般的决绝。尤其令人心悸的是她那双眼睛——原本秋水般的眸子,此刻瞳孔深处竟隐隐泛起一丝非人的、如同荒野饿狼般的幽绿光泽,透着嗜血的疯狂与异族的野性!
这变化太快,太突兀,快到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极限。距离她最近的两名衙役,还沉浸在对案情的惊愕和对陈远陈述的叹服中,根本未曾预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会暴起发难。
只见林姨娘腰肢一拧,身形如鬼魅般倏然窜起,动作之迅捷灵敏,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拥有。她并非扑向离自己最近的衙役,而是精准地选择了侧后方一名因年纪稍轻、略显松懈的衙役。那衙役只觉眼前一花,一股香风混杂着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格挡,却已然迟了!
林姨娘的手如同铁钳,精准无误地扣住了他握刀手腕的关节薄弱处,巧妙一拧一夺!衙役只觉得手腕剧痛酸麻,佩刀已然脱手。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发生在呼吸之间。
“狼神永佑——!”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狂热信仰与绝望决绝的呼号,如同夜枭啼血,猛地撕裂了公堂之上死寂的空气!这呼声不似人言,更像某种古老的诅咒或战嚎,带着浓重的异域腔调,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不等堂上众人从这骤然的惊变中回过神来,更不等其他衙役冲上前制止,林姨娘夺刀在手,没有丝毫犹豫,双臂猛地回环,那闪着寒光的佩刀刀锋,已被她决绝地、狠狠地横向刎向自己雪白的脖颈!
“噗——!”
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令人牙酸。一道刺目的血线瞬间迸射开来,如同妖异的红色飘带,溅洒在光洁的地板和她素色的衣裙之上。她脸上那抹狠厉与狂热尚未褪去,眼神却已迅速黯淡下去,娇柔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只有那双渐渐失去神采、却仍残留着一丝幽绿的眼眸,空洞地望向公堂彩绘的穹顶,仿佛在凝视某个遥远的信仰之地。
刹那间,整个三司会审的公堂,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落针可闻。
唯有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如同实质般迅速弥漫开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提醒着他们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
时间仿佛停滞了数息。紧接着,是倒抽冷气的声音,是惊骇的低呼,是桌椅被撞动的杂乱声响。衙役们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查看,却只见一地狼藉的鲜血和已然气绝的林姨娘。
太子萧景铭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色煞白,死死盯着堂下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嘴唇哆嗦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愤怒,有一丝解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愚弄、被利用后的滔天恨意,这恨意不仅仅针对死去的林姨娘,更如同毒焰般扫过了陈远,以及陈远背后代表的四皇子!
主审官们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人犯当堂自戕,还是以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这在本朝司法史上都极为罕见。更让人心惊的是她临死前那声呼号——“狼神永佑!” 这绝非中原信仰,分明是北方玄狼族崇拜的邪神!
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林姨娘,这个潜伏在太子身边多年的宠妾,根本就是玄狼族精心培养的细作!她的自杀,并非畏罪,而是彻底的灭口与殉道,用最极端的方式切断了所有可能追查其上线的线索,同时也用这最后的行动,将她异族细作的身份昭告天下。
陈远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真相虽已大白,四皇子萧景琰的嫌疑得以洗清,他完成了萧景琰的托付。然而,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太子妃年轻的生命已然逝去,无可挽回。太子丧妃之痛,与对四皇子(以及他这个“揭破真相”之人)那无法化解、反而因这惨烈结局而更深一层的切骨怨恨,已如同最顽固的毒藤,深深扎根于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土壤之中。
这场以东宫惊变开始,以巫蛊疑云为引,最终以细作伏诛告终的大案,虽然暂时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场更加残酷、更加赤裸、席卷整个朝堂乃至天下的权力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公堂之上的血腥味,仿佛只是这场风暴来临前,最初的那一丝咸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