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漳河岸边已是人山人。
新扎的祭坛披红挂彩,临水而立,坛上三牲祭品陈列,香炉里插着儿臂粗的贡香,青烟缭绕,将河伯狰狞的木雕神像笼罩得影影绰绰。河风带着湿冷的水汽吹过,坛下的镇民们鸦雀无声,一张张脸上交织着麻木、恐惧与一丝被长期灌输而形成的虔诚。几个戴着狰狞面具、身披五彩羽衣的“神汉”手持骨铃、兽鼓,围着祭坛跳跃、吟唱着晦涩的祷词,更添几分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岸边那条小小的、扎满苍白纸花的扁舟上。柳丫穿着一身过于宽大、颜色刺眼的红嫁衣,像个人偶般被捆绑着置于舟中。她小小的脸庞毫无血色,嘴唇因恐惧而微微颤抖,那双原本应该灵动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然抽离。她的父母被几名膀大腰圆的家丁死死拦在人群最外围,母亲早已哭哑了嗓子,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父亲柳铁匠双目赤红,拳头紧握,青筋暴起,却挣脱不开那几条束缚着他的粗壮手臂。
主祭的乡绅王福全,身着绛紫色绸缎长袍,肥胖的脸上堆砌着庄重与悲悯,他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正要高声念出那决定一个少女命运的祭文——
“且慢!”
一声清朗的断喝,如同利刃划破沉闷的空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群如同被分开的潮水,让出一条通道。只见陈远缓步而出,他已换下了商旅的装束,穿着一袭半旧的青布长衫,头戴方巾,虽面容经过修饰显得平凡,但挺拔的身姿和沉静自信的眼神,让他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他此刻扮演的,正是一位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的游方学士。
王胥吏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扰乱河神祭典,亵渎神灵,该当何罪!”几个家丁立刻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陈远毫无惧色,目光扫过在场众多镇民,声音清晰地传遍河岸:“诸位乡邻,在下不过一介路过学子,偶闻此地奇事,心中存疑。敢问诸位,尔等年年虔诚祭祀,奉上血食乃至骨肉至亲,为何这漳河水患,非但不止,反而愈发猖獗?”
他顿了顿,看着人群中开始浮现的疑惑表情,继续道:“非是河神不仁,索取无度!实乃是尔等被人愚弄,拜错了对象,求错了缘由!”
“胡说八道!”王福全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陈远,“妖言惑众!快给我拿下!”
“且慢!”陈远再次提高声调,压过骚动,“空口无凭,在下愿请诸君一观,这水患之根源,究竟何在!”他朝赵虎使了个眼色。
赵虎会意,与另外两名伪装成脚夫的护卫,抬着一个用木条和油布制成的简易水槽走上前来,将其稳稳放在祭坛前的空地上。水槽内,已用沙土、石块精心堆砌出漳河镇周边地形的微缩模型,河道、弯口、镇落位置,一目了然。
在陈远示意赵虎抬上模型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那几个一直表现活跃的“神汉”,动作明显一滞。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地跳跃,而是彼此交换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眼神,手看似无意地垂落,却悄悄按向了腰间鼓囊囊的位置。与此同时,高台上的王胥吏,脸上那伪装的庄重瞬间碎裂,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眼神变得阴鸷狠厉,他悄悄对身旁一个心腹家丁低语了几句,那家丁点头,悄然退入祭坛后方。
陈远心知,对方的反扑即将开始,但他面色不变,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木桶,将清水缓缓倒入模型上游,模拟降雨。“诸位请看,”他声音沉稳,引导着所有人的视线,“水流至此弯道,因河道狭窄,且外侧有山岩阻挡,流速骤减。”只见水流在模型的“S”形弯道处果然变得迟缓、紊乱。
“水流缓慢,则其携带之泥沙,必于此沉降、淤积!”陈远用一根木棍指向弯道内侧,那里随着水流不断注入,沙土明显开始堆积,河床肉眼可见地抬高。“年复一年,此处河床越来越高,河道越来越窄。一旦上游天降大雨,水量激增……”
他示意赵虎加大倒水的速度和量,模拟洪水。顿时,模型上游“水位”猛涨,汹涌而下,到了淤塞的弯道处,无法顺利通过,浑浊的“河水”立刻漫过沙土垒成的“河岸”,冲向代表着镇子的低洼区域。
“看!水淹了!”
“真是这样!”
“原来不是河神发怒,是河道堵了啊!”
模型演示直观而震撼,许多镇民恍然大悟,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先前那种被压抑的恐惧和迷信,开始被惊愕和愤怒取代。
陈远放下木棍,朗声道:“天地运行,自有其理。这淤塞之患,乃自然之力所致,疏通引导,便可化解。真相,往往比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更容易让人接受,也更有力量!” 这句话如同洪钟大吕,敲在许多镇民的心头。
然而,就在民心开始转向,真相即将大白之际,异变陡生!一名“神汉”突然暴起,从腰间抽出一把淬毒的匕首,并非刺向陈远,而是猛地扑向祭坛上那尊河伯木雕,口中尖啸:“亵神者,触怒河伯,漳河必将永无宁日!” 他这看似疯狂的举动,实则是想制造混乱,并以此煽动尚未完全醒悟的镇民的恐惧!与此同时,另外几名“神汉”也同时发难,亮出隐藏的兵刃,目标直指陈远和那具揭示真相的模型!
王胥吏在台上尖声大叫:“他们触怒河伯了!快保护祭品,杀了这些狂徒!”
场面瞬间失控,救下柳丫的行动,陷入了最危险的关头!陈远和赵虎,将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与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