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镇的喧嚣渐渐沉淀,如同河底被搅起的泥沙,终将回归平静。客栈简陋的客房内,油灯如豆,将四个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窗外,是镇民疏浚河道的零星火把与隐约号子声,窗内,则是一场关乎生死前路的复盘与反思。
陈远的目光缓缓扫过他的伙伴。易容后的面容掩不住他们眼中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经历风波后的凝练与专注。
“此次漳河镇之事,”陈远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房间里回荡,“我们救下了柳丫,揭穿了骗局,疏导了民怨,更在民间留下了‘善名’作为掩护。清月的医术立竿见影,赢得了镇民最初的信任,让我们行事便利许多。”他看向苏清月,后者微微颔首,眼神温润而坚定。
“阿青心细如发,那账册关键条目上的暗记与银钱往来脉络,是你率先厘清,功不可没。”阿青听到夸奖,脸颊微红,但腰杆却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低声道:“是先生教得好。”
“赵虎,”陈远的目光转向护卫首领,“临机应变,控场有力。若非你当机立断,震慑宵小,抛出铁证,局势未必能如此顺利扭转。那两名欲行灭口的刺客,身手不凡,你能将其击退,更是难得。”赵虎咧嘴想笑,牵动了脸上的假疤痕,显得有些狰狞,瓮声道:“份内之事。只是让那两个家伙跑了,可惜。”
肯定了成绩,陈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然,胜而后惕,方为长久之道。此次我们亦有不足,需引以为戒。”
他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情报失之于疏。我们虽知有乡绅胥吏勾结,却未料到还有第三方势力潜伏,那些‘神汉’之中藏有高手,其目的并非单纯助纣为虐,更像是另有所图,直至他们欲灭口乡绅,我们才惊觉。这说明,我们的情报网络仍过于依赖虎子的江湖经验与临时打探,缺乏更深层、更系统的渗透和预警。”
赵虎点头,浓眉紧锁:“大人说的是。以往在京城,尚有四殿下麾下的暗线可以借用,如今我们孤身在外,以往的人脉能用者不多,确需建立我们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其二,”陈远续道,“配合尚有间隙。遭遇突发战斗时,我专注于保护证据与观察全局,清月需确保自身与民众安全,阿青不擅武力,虎子你虽勇猛,但有时难免独力难支。我们需演练几种合击阵型,确保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都能迅速形成有效攻防,互为犄角,而非各自为战。”
他看向阿青:“阿青,你心思缜密,观察力强。从明日起,除了继续钻研验伤与药理,你也需向赵虎学习一些基础的侦察、追踪与反追踪技巧。不要求你与人搏杀,但要学会如何发现痕迹,如何隐藏自身,如何传递讯息。”
阿青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紧张,用力点头:“是,先生!我一定用心学。”
就在这时,阿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先生,还有一事……我前两日清点药材,发现……发现我们携带的‘七星莲’数量,比出发前苏姑娘核对的清单上,少了约莫三钱的份量。”
房间内的气氛微微一凝。七星莲并非常用药材,但其解毒效果特殊,在某些情况下无可替代。
苏清月闻言,立刻打开随身的药箱,仔细核对后,秀眉微蹙:“清单是我亲手所拟,出发前与库存核对过,当时并无差错。若非途中遗漏,那便是……”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要么是极其偶然的损耗或记录失误,要么,就是筹备环节出了他们未曾察觉的问题。
这个发现像一根细微的冰刺,悄然扎入众人心中。物资筹备是由萧景琰留下的可靠之人经手,按理说不该出错。是单纯的疏忽?还是……有他们尚未察觉的隐患?尽管谁也不愿相信会有“内鬼”,但这微小的差异,在如今危机四伏的境地下,由不得他们不心生警惕。
陈远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每个人的面孔,看到的只有坦诚与担忧。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更多的是对潜在风险的评估。
他沉声道:“此事暂且记下,后续留意即可,不必过度猜疑,自乱阵脚。但须牢记,我们如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预示着更大的风浪。”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四人,如今已是一体。离了京城的樊笼,却也失了官身的庇护。前有迷雾重重的南行之路,后有太子与玄狼族的追兵,暗处还可能藏着不知名的势力。我们拥有的,唯有彼此的信赖,以及脑中所学、手中之技。”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再次扫过他的团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漳河镇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险。唯有不断磨合,互补短长,将每个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方能在接下来的乱局险境中,挣得一线生机,走得更远。”
油灯噼啪一声轻响,火光跳跃了一下,将四个人的影子紧紧融在了一起。窗外,疏浚河道的号子声渐渐平息,而房间内,一种无声的誓言与决心,却在悄然凝聚。解毒草的缺失如同一道细微的阴影,而即将到来的磨练与未知的前路,则是他们必须共同面对的、更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