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像一枚硕大无朋的银盘,冷冷地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将清辉洒向沉睡的镜湖。然而,这静谧的夜色很快被打破。子时刚过,湖面上升腾起的雾气不再是之前的薄纱,而是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牛奶般的混沌。东南风裹挟着湖水的腥气和磁山特有的、微带金属感的土腥味,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来,搅动着这锅白色的浓汤。
阿青和苏清月按照计划,置身于湖岸一片茂密的芦苇丛边缘。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鞋袜和衣摆,四周除了风声和水波轻拍岸边的声音,一片死寂。两人依照陈远的嘱咐,尽量放缓呼吸,减少自身热源和声音的散发,同时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注视着湖面的变化。
突然,浓雾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笔在挥毫泼墨。原本混沌一片的雾气开始剧烈地翻滚、凝聚,色彩诡异地变幻。先是几点朦胧的光晕,如同遥远的星辰,随即光晕迅速扩大、连接,勾勒出飞檐斗角、雕梁画栋的轮廓!不过盏茶功夫,一座规模宏大、细节繁复的古城幻影,赫然悬浮在镜湖上空!
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隐约可见街市上人影憧憧,甚至能听到模糊的叫卖声和丝竹管弦之音。那景象虽因折射而微微扭曲晃动,缺乏真实的质感,在月光和雾气的衬托下,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直击灵魂的诡异美感,仿佛真的将千年前的某座繁华都城,搬到了这夜空中。
“天哪……”阿青低声惊叹,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目睹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依旧感到一阵心悸神摇。他按照设定,脸上露出混合着震撼、好奇与恐惧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几步。
苏清月亦是心头剧震,她紧紧攥住了袖中暗藏的银针,强迫自己冷静。她扮演的角色是迷途少女,此刻更应显得惊慌无助。她瑟缩了一下肩膀,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这……这是什么?我们……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两人一唱一和,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幻影最盛、雾气最浓的湖岸深处走去。脚下的淤泥越来越软,芦苇也越来越高,几乎要将他们淹没。幻影近在咫尺,那悬浮的街市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永远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这种虚实交织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不明就里之人精神崩溃。
就在他们全部注意力都被空中的奇景吸引,身形完全被浓雾和高达丈许的芦苇遮蔽的瞬间——
异变陡生!
几道黑影,如同从雾气本身凝结而成,又像是从湖水中悄然升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身侧!这些黑影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显然极其擅长在这种环境下行动。他们甚至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或破空声,直到贴近身前,阿青和苏清月才凭借本能感受到致命的危机!
“唔!”
“呃!”
两人几乎同时感到口鼻被一块湿漉漉、带着刺鼻甜腥味的布巾死死捂住!那甜腥味直冲脑海,是强效的迷药!
阿青反应极快,手肘猛地向后撞击,感觉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躯体,但对方只是闷哼一声,钳制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纹丝不动。他另一只手想去摸藏在腰间的短刃,却感觉手臂一阵酸麻,竟使不上力气。
苏清月则在被制住的瞬间,指尖的银针已悄然滑出,试图刺向身后之人的穴位。然而,对方似乎对她的动作有所预料,手腕被一股巧劲一扭,银针脱手落入草丛。她奋力挣扎,但那迷药药性极其猛烈,眼前的幻影开始旋转、模糊,四肢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们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精准的偷袭和迷药的作用下,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意识沉入黑暗前,阿青最后的感觉是被人像扛麻袋一样甩到肩上,视野中是颠倒的、晃动着的、光怪陆离的幻影天空和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苏清月则感觉到冰冷的湖水气息扑面而来,似乎被拖向某个方向。
就在两人被掳,黑影即将没入浓雾的刹那,不远处的芦苇丛中,赵虎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锐利如刀。他强压下立刻冲出去的冲动,对着身边两个最得力的手下打了个复杂的手势。三人如同鬼魅般潜入水中,仅凭一根芦管换气,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他看到那些匪徒对这片水域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即使在能见度极低的迷雾和晃动人心的幻影干扰下,他们扛着人,脚下的木筏(或小船)却能在纵横交错的水道中毫不停顿,精准地避开暗礁和浅滩,方向明确地朝着那座巨大的、在夜色中如同怪兽脊背的磁山背后绕去。
水波荡漾,芦苇摇曳,幻影依旧在湖面上空演绎着虚幻的繁华,而真实的罪恶,正借着这天然的帷幕,悄然运转向未知的巢穴。赵虎知道,鱼已上钩,现在,就看他们能否顺着这根线,找到并端掉那藏污纳垢的老巢了。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埋得更低,如同水獭般紧紧跟上,只在身后留下一圈圈迅速消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