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将古老壁画上斑驳的色彩映照得忽明忽暗。陈远举着灯，目光缓缓扫过主殿中央那幅最为宏大、也保存最为完好的壁画。之前因急于寻找祭坛，只是匆匆一瞥，此刻静心细看，那壁画所蕴含的磅礴气息与精微细节，才真正扑面而来。
壁画描绘的是一场庄严的仪式。背景是巍峨连绵的群山，云雾缭绕其间，山下是无数虔诚跪拜、衣着古朴的先民，他们仰望着山巅，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希冀。而在那最高峰之上，一人独立，衣袂飘举，仿佛与天地相接。他手中高举着一面圆镜，镜面并非反射凡俗景物，而是内蕴清辉，仿佛收摄了日月星辰之光，向四周洒下温暖而明亮的光晕，驱散了画面一角象征蒙昧与灾厄的阴霾。
陈远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他的视线，越过那象征性的仪式场景，越过那神秘莫测的轩辕宝镜，最终，牢牢地定格在了那持镜之人的脸庞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继而疯狂擂动，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沉闷如鼓的轰鸣。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退潮般流逝，留下一种冰火交加的麻痹感，从脊椎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浑身剧震，手中的油灯猛地一晃，灯影乱颤，几乎脱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不再是雍州古墓壁画中模糊的剪影或符号化的面容，也不是依靠想象去补全的轮廓。这张脸，被古代的匠人以无比写实、倾注了信仰的笔触，清晰地、毫厘毕现地刻画在了石壁之上。
剑眉斜飞入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英气与决断力。星目深邃，瞳孔仿佛由最纯粹的墨玉点染，目光澄澈而辽远，既包容着脚下的万民，又似乎穿透了时空，凝视着某种永恒的法则。鼻梁挺直如峰，勾勒出坚毅的侧面线条。那双唇紧抿着，唇角却微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众生的弧度。整张脸组合在一起，是一种超越了性别、年龄的，一种近乎神性的、超然出尘的俊朗与威严。
然而，剥离那身古朴宽大的祭袍，忽略那高古的发髻与额间隐约可见的奇异纹路，无视那周身流转的、非人的空灵气质……那眉骨的走向，那眼窝的深度，那鼻梁与唇形的组合……
“大、大人……这……这画上的人……”
一个颤抖的、充满了难以置信惊骇的声音在陈远身后响起，是阿青。他举着另一盏油灯，原本是好奇地跟着陈远欣赏壁画，此刻却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连贯。他手中的油灯剧烈地晃动起来，光影在壁画和陈远侧脸之间疯狂跳跃。
“好像……好像您！”阿青终于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像！
何止是像！
那简直就是跨越了千年时光，褪去了神性外衣，落入凡尘后的另一个陈远！至少有七分以上的神似，尤其是那眉眼与脸型的轮廓，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同的，或许只是壁画中人那历经沧桑、洞悉世情的眼神，以及那份肩负苍生、舍我其谁的磅礴气度，是如今的陈远尚未完全具备的。但那份骨子里的坚韧，那份理性之下深藏的慈悲，却仿佛一脉相承。
陈远仿佛没有听到阿青的惊呼，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那壁画之中，沉浸在那双跨越了千年，似乎正穿透石壁，与他无声对视的眸子里。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水珠从穹顶偶尔滴落，砸在下方积水中，发出“嘀嗒”的轻响，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计时沙漏的声音，丈量着这跨越时空的对视。
陈远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推理，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都被这直观的、无法辩驳的视觉证据冲击得粉碎。穿越以来的种种疑团——为何是他？为何对古教符号有种莫名的熟悉？为何碎片与他如此契合？——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原始、最震撼的答案。
这不是巧合。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坚韧的丝线，穿透了茫茫时空，将千年前的那个灵魂，与千年后的他，紧紧地、宿命般地联系在了一起。
他站在这里，凝视着壁画上的“自己”，而壁画上的“他”，也仿佛在永恒地凝视着未来，凝视着此刻站在这里的他。
无声，却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