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街道办后院小仓库里弥漫着机油、油漆和金属混合的特殊气味。
张和平和孙师傅早早地就到了,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大战前的肃穆和期待。
张和平特意买了热腾腾的油条豆浆和包子,还带了一包精装“大前门”香烟。
“孙师傅,辛苦一周了,今天最后收尾,咱吃饱喝足好干活!”张和平笑着把早餐递过去。
孙师傅接过,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张,你这太客气了!这一周跟着你捣鼓这大家伙,长见识不说,还天天管早饭,我这老脸都快挂不住了!”
话虽这么说,他吃得可一点不含糊。这一周跟着张和平干活,技术、见识、伙食都蹭了不少,心里对这个年轻人是又佩服又亲近。
今天是最后的调试和点火试车。
张和平特意穿着那身沾满油污、蹭着油漆、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工装。这是他的“战袍”,这一周修车一直穿着。
轮胎已经打足了气,军绿色的油漆在晨光下泛着哑光,虽然能看到不少手工修补的痕迹,但整体气势已经完全不同。
孙师傅绕着焕然一新的摩托车啧啧称奇,但没敢上手。“小张,这玩意儿我可玩不转,就看你表演了!”
张和平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跨上这匹亲手“复活”的钢铁战马。冰冷的铁质坐垫硌着大腿,粗犷的车把握在手中,带着沉甸甸的质感。
他按照记忆中的步骤:
检查油路\/电路, 确认油箱有油(不多,够测试),油路开关打开。电门钥匙拧开。
打开风门(阻风门),因为是冷车启动,需要加浓混合气。他拉起了化油器上的风门拉杆。
踩启动杆,这是个体力活。张和平用右脚用力踩下启动杆,感觉发动机内部的活塞被带动。一次,两次……他踩得很稳,很有节奏感。
“突突…突突突…轰——!!!”
一阵略显沉闷的启动声后,伴随着一阵短暂的蓝烟,那台水平对置双缸发动机猛地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咆哮!声音在小小的仓库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充满了原始的机械力量感!
“着了!真着了!”孙师傅激动地拍着大腿,比自己当年开上汽车还兴奋!
张和平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感受着身下发动机传来的规律震动,轻轻拧了拧油门,发动机的轰鸣声随之升高,排气管喷出淡淡的烟雾,一切运转正常!
“孙师傅,上车!咱出去溜一圈!”张和平豪气地喊道。
孙师傅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跨上后座,紧紧抓住车架后方的扶手。“哎呦,我这很久都没坐过这玩意儿呢!小张,你慢点开!”
“放心!”张和平挂上一档,缓缓松开离合器,同时轻给油门。摩托车发出一声低吼,平稳地向前驶去,离开了仓库。
街道办后门通往一条僻静的小路。
张和平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感受着离合的接合点、油门的响应、刹车的力度。
虽然有些部件(如刹车)感觉偏软,减震也偏硬,但整体行驶平稳,没有异响,动力输出也足够顺畅。
他逐渐加速,换到二档、三档,摩托车在空旷的小路上开始驰骋起来。
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张和平一周来的疲惫和油污味。
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回响,一种自由和掌控的快感油然而生。孙师傅坐在后面,一开始紧张得绷直了身体,后来也放松下来,感受着这从未有过的速度感,脸上满是新奇和赞叹。
“好小子!真有你的!”孙师傅在风中大声喊道。
“这大家伙真让你给盘活了!技术硬,脑子活,还懂人情世故!小张,你以后绝对有大出息!”
张和平笑了笑,没说话,专心感受着这匹“铁马”的脾性。
他们在城内相对空旷的道路上跑了几圈,测试了加速、刹车和稳定性,除了减震过硬、刹车需要大力之外,基本达到了预期。
张和平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临近中午,张和平把孙师傅安全送回了家。在孙师傅一家子惊奇和羡慕的目光中,他再次跨上摩托车,一路轰鸣着回到了街道办后院。
停好车,拔下钥匙,看着这辆凝聚了自己心血和技术的“井冈山”,张和平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他拍了拍车座,仿佛在跟一个老伙计告别,然后迈开两条腿,带着一身浓重的机油味和风尘仆仆,朝着四合院走去。
刚走到四合院大门口,张和平就看到阎埠贵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门口踱来踱去,不时伸着脖子朝胡同口张望。一看到张和平的身影,阎埠贵眼睛一亮,小跑着迎了上来,一把拉住张和平的胳膊。
“哎哟!和平啊!你可算回来了!这一上午你跑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
阎埠贵语气焦急,目光在张和平那一身堪称“惨烈”的工装上扫过,眉头拧成了麻花。
“你看看你这身!怎么搞成这样?跟从油罐里捞出来似的!”
张和平被拉得一个趔趄,无奈地解释道。
“阎老师,我这几天都在修车呢,刚收拾完。正打算回来拿澡票去澡堂子好好搓搓,再换身衣服。”
“修车?修什么车能搞成这样?”阎埠贵显然没往深处想,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哎呀!先别说这个了!坏事了!我跟你说的那个事儿,我们学校的韩老师,人家来了!等你半天了都!”
张和平一愣,这才想起之前阎埠贵似乎提过一嘴要给他介绍对象,这一周他忙着修摩托车,根本没往心里去。没想到阎埠贵还真把人给请来了?
“啊?现在?”张和平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散发着机油味、沾满油泥污渍的行头,还有那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的油灰,顿时觉得无比尴尬。
“阎老师,我这……这模样怎么见人?”
“哎呀,现在说啥都晚了!人都等急了!”阎埠贵不由分说,拉着张和平就往院里走,“快进去!快进去!人家韩老师在前院呢!”
两人刚跨进前院门洞,张和平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抬眼望去,只见前院阎家屋外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这女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列宁装,脖子上系着一条浅色丝巾,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她身姿挺拔,手里扶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二六女式自行车,神情间带着一种清高和不易接近的矜持。
此刻,她正微微蹙着眉头,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张和平那一身“惨不忍睹”的工装上扫视着,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阎埠贵赶紧拉着张和平上前,脸上堆满笑容,语气带着夸张的热情介绍道。
“韩老师!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张和平同志!和平,这位是我们学校的韩秋叶老师,教语文的,可是高材生!”
阎埠贵转向韩老师,努力推销着张和平。
“韩老师,您别看和平同志现在……呃,是刚干完活,有点风尘仆仆。他可是咱们街道办的技术骨干!电工技术那是顶呱呱!而且还会开汽车呢!本事大着呢!虽然现在住的是倒座房,但屋里收拾得可漂亮了!干干净净,亮亮堂堂!”
然而,阎埠贵的热情介绍,在韩老师那冰冷的审视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特别是当张和平走近,那股混合着机油、汽油和汗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时,这位韩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甚至不着痕迹地用手在鼻子前轻轻扇了扇,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距离。
张和平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女老师长相清秀,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过于细长,颧骨也有些偏高,整个面相给人一种刻薄、不好相处的感觉。
他心中暗叹一声,阎埠贵这介绍对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既然人都来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张和平努力忽略掉自己狼狈的形象和对方嫌弃的目光,挤出一点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
“韩老师你好。不好意思,刚忙完工作,弄得一身脏,让你久等了。要不……进屋坐坐?喝杯茶?”
他的邀请已经非常客气和克制了。
然而,这位韩老师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连看都懒得再多看张和平一眼,直接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冰碴子。
“不用麻烦了,张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