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
苏晚萤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白纸上那个“星辰”的词语上,仿佛在研究一份枯燥的财务报表。
“江星晚,很喜欢星星吧。”
这不是一个问句。
顾夜沉的身体僵住了。
他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似乎这个问题触碰到了他最深处的伤口。
“她为你设计的挂坠,灵感来源于星星。”
“她让你用她的名字去命名一颗小行星。”
“她甚至在留下的那段最后的视频里,背景都是一片人造的星空。”
苏晚萤每说一句,顾夜沉的呼吸就沉重一分。
这些都是属于他和江星晚的秘密,是甜蜜,也是十年酷刑。
现在被她用这样一种平静到冷酷的语气剖析出来,让他浑身不适。
“所以,”苏晚萤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本该黯淡的眸子,此刻却燃着一种冷得骇人的理智之光,像是在审视一个漏洞百出的程序。
“她一定很喜欢你叫她‘星星’,或者别的什么跟星辰有关的爱称,对吗?”
顾夜沉喉结滚动,没有回答。
他当然那么叫过。
在无数个年少轻狂的日夜里,“我的星星”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四个字。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
苏晚萤撑着床沿,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动作让她苍白的脸离他更近了一些,也让他无法回避。
“除了那段视频里,她喊你‘傻瓜’之外,你们在一起那么久,她还用这个词称呼过你几次?”
顾夜沉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几次?
他开始疯狂地在记忆的废墟里搜寻。
那些争吵的,甜蜜的,疯狂的,绝望的片段,像潮水一样涌来。
他想起她靠在他怀里看星星的样子,想起她收到挂坠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他们在车里因为联姻而爆发的激烈争吵……
可是,没有。
一次都没有。
“傻瓜”这个称呼,温柔又带着宠溺,亲密又带着无奈。
可是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词,只出现过一次。
就是在那段诀别的视频里。
看着顾夜沉脸上血色褪尽的表情,苏晚萤就明白了。
她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她的语气,像极了一个正在做竞品分析的产品经理。
“顾总,这不符合人之常情。”
“爱称之所以是爱称,是因为它是一种习惯,是通过一次次的重复来加深感情的。”
“如果江星晚真的习惯用这个词来称呼你,它应该贯穿在你们的日常里,而不是只作为一份‘遗言’的点缀,郑重其事地出现。”
“这感觉……”苏晚萤停顿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最精准的词,“太刻意了。
像是在完成某个剧本,只是为了让观众相信,男女主角之间确实爱过。”
顾夜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剧本?
观众?
这些冰冷的词汇,将他珍藏了十年的、唯一的温情回忆,切割得支离破碎。
“你住口!”
他低吼出声,里面混杂着被戳穿的狼狈和恐惧。
“我为什么要住口?”
苏晚萤反问,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因为我说中了吗?”
“江星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性格,她的习惯。”
“她不是一本小说里为了推动剧情而存在的符号。”
苏晚萤扶着床头,慢慢站了起来。
肩膀的伤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刺痛,让她眼前微微发黑,但她只是咬了咬牙,将背脊挺得笔直。
她一步步走到顾夜沉面前,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混乱的眼睛。
“现在,你再看看我。”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苏晚萤。”
“一个穿书前每天被996折磨得只想死的社畜。”
“我的人生信条是‘只要我躺得够平,资本家就剥削不到我’。”
“我做饭是为了拿神级厨艺奖励,我带希希去游乐园是为了拿商业综合体,我来老宅是为了保住我的‘年终奖’。”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攒够钱,带着我爸妈,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个小房子,每天睡到自然醒,追剧,打游戏,点外卖。
如果能养只猫养条狗就更好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自嘲。
“那么,你告诉我,顾总。”
“我这样的人,像是会为了一个男人,策划一场横跨十年的生死大戏,甚至不惜赔上自己性命的悲剧女主角吗?”
“我连多加一天班都想辞职,你指望我去搞什么殉情?”
顾夜沉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脸色惨白,嘴唇没有血色,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让他无法反驳的……真实感。
是啊。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提出离婚时的决绝。
想起了她面对一个亿启动资金时,那句“活体Atm”的欢快吐槽。
想起了她每次完成任务后,那种“打卡下班”的如释重负感。
想起了她刚刚在餐厅,把一场豪门夺权大戏硬生生扭转成“工作汇报”的荒谬场面。
她对豪门、对权力、甚至对他,都没有表现出半分留恋和痴迷。
她所有的动力,都来自于系统那些简单粗暴的奖励,来自于她口中那个该死的“KpI”。
她和江星晚……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江星晚是燃烧的烈火,而苏晚萤……是条只想准时下班的咸鱼。
【叮!】
【身份差异确认。逻辑验证通过。】
【世界线稳定指数回升……38%……39%……40%!】
【警戒状态解除。】
【‘格式化’程序已中止。】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晚萤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腿一软,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大口地喘着气。
赢了。
赌赢了。
顾夜沉看着她脱力的样子,心口那股混杂着悔恨、痛苦、怀疑的乱流,终于平息了一些。
他上前一步,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用什么立场去触碰她。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紧绷,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茫然。
就在这时,顾夜沉的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
是他的助理发来的加密邮件。
关于那个神秘号码的调查,出结果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快速浏览。
当他看到邮件的最后一行字时,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苏晚萤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撑着墙壁,有气无力地问:“查到了?是谁?”
顾夜沉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是一种比刚才见到“江星晚”三个字时,更加匪夷所思,更加毛骨悚然的表情。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号码是虚拟号,无法追踪。”
“但是……”
“发送短信的那个设备,是用一张信用卡支付的网络服务费。”
苏晚萤皱起眉:“谁的卡?”
顾夜沉看着她,他的声音空洞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栗。
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答案。
“那张信用卡……是江星晚的附属卡。”
“开卡日期,是上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