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比刚才的“怪物游戏”结束时更加诡异的沉寂。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顾夜沉自己粗重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他震荡不已的耳膜。
——“现在,我才是那家康复中心,最大的债主。”
苏晚萤那句话,像一段被强行植入他大脑的底层代码,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格式化、并重写着他过去三十年建立起来的全部商业认知。
他是个商人,他懂杠杆,懂收购,懂资本运作。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这种方式,去解决一个……绑架勒索的问题。
这不是商业行为。
这是降维打击。
他看着那个收起手机,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女人。
她刚刚完成了一场豪赌,一场足以让任何一个百亿集团的cEo都彻夜难眠的金融操作,可她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副样子,仿佛她刚刚做的,不是买下一家机构的巨额债务,只是在网上给自己点了一杯奶茶。
“为什么……”
顾夜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哑得厉害。
他想问,为什么不直接报警,为什么不派人去强行救人,为什么不利用顾家的权势去施压。
他有一万个更直接、更符合他行事风格的“为什么”想问。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最无力,也最核心的三个字。
“为什么……要买下来?”
苏晚萤终于正眼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看顽固不开窍下属的无奈。
“顾总,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风险评估。”
她竖起第一根手指。
她又进入了那种该死的、让他又爱又恨的项目经理模式。
“方案A:你,顾夜沉,冲到康复中心,大闹一场。”
“结果:对方报警,你因非法闯入、骚扰等罪名被带走。”
“媒体曝光,顾氏集团总裁为家庭纠纷当街失态。”
“股价下跌。”
“最重要的是,江星瑶有充足的时间和理由,将老周的女儿转移到任何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
“任务失败,且造成负面公关危机。”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
“方案b:动用顾家关系,从上层施压,勒令康复中心关门,交人。”
“结果:可行,但耗时漫长。”
“你需要打通无数关节,处理无数手尾。”
“在此期间,江星瑶依然可以转移人质。”
“而且,这会让你父亲顾远山介入。”
“一个情绪化的‘超级用户’强行干预项目进程,结果只会是灾难。”
“任务周期长,变数多,不推荐。”
顾夜沉的脸色,随着她的分析,一分分地变得苍白。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手段,在她的评估里,全是漏洞百出的废案。
“所以,是方案c。”
她伸出了第三根手指,恰好形成了一个oK的手势。
苏晚萤的语气里,透出一种对自己的方案不容置喙的自信。
“我,成为那家康复中心最大的债权人。”
“这意味着什么?”
她走到顾夜沉面前,微微俯身,直视着他那双充满了混乱和动摇的眼睛。
“这意味着,我拥有了那家机构的‘生杀大权’。”
“它的财务状况,它的运营许可,它每一笔不合规的操作,都会成为我手里的刀。”
“我不需要跟江星瑶废话,我只需要跟康复中心的法人、跟它的董事会谈。”
“我可以要求他们立刻偿还所有债务,逼他们破产清算。”
“也可以要求他们重组管理层,作为我同意债务延期的条件。”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顾夜沉的胸口,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所以,我的顾总,你明白了吗?”
“从我买下那笔债权的那一刻起,江星瑶,就不再是那个掌控人质、高高在上的威胁者。”
“她只是我名下一家不良资产里的一个……随时可以被清退的员工。”
顾夜沉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被她这几句话,敲得粉碎,然后又用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冷酷而高效的逻辑,重新拼接了起来。
原来,权力,还可以这样用。
原来,胜利,还可以这样获得。
他看着眼前的苏晚萤,看着她那张因为刚刚卸妆而显得格外干净素雅的脸,看着她眼睛里那份洞悉一切的平静。
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何其有幸。
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是希希的母亲。
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我……”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贫乏而可笑。
“你的任务,”苏晚萤直起身,不给他任何抒发情绪的机会,直接切换到了任务分配模式,“我已经说过了,稳住你爸。”
“把他当成一个被‘b组’植入了病毒木马的、情绪极不稳定的服务器。”
“不要刺激他,不要给他新的信息输入,让他保持最低功耗的待机状态。”
“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没有外部干扰的操作环境。”
顾夜沉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第一次,用一种近乎于下属接受指令的语气,对苏晚萤说:
“明白。”
苏晚萤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她转身,走向客厅的角落,那里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
她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没有片刻迟疑,直接调出了林氏集团近期的股价走势和资金流向图。
她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顾夜沉说:“冰箱里有昨晚剩的鸡汤,去热一下给希希喝。”
“小孩子玩得太兴奋,容易耗费心神,需要补充点蛋白质。”
顾夜沉:“……”
他看着那个盯着电脑屏幕,仿佛在处理什么惊天动地大项目的女人,再想想她刚刚下达的那个“去热鸡汤”的指令。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安心感,同时在他心里升起。
他,顾氏集团的总裁,刚刚被自己的妻子,像打发一个生活助理一样,派去热鸡汤。
而他,竟然觉得,这该死的合理。
顾夜沉默默地转身,走向厨房。
就在这时,被苏晚萤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是秦杨。
苏晚萤没有回头,只是扬声对正走向厨房的顾夜沉说:“接一下,开免提。”
顾夜沉的脚步一顿,走回来,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和免提。
秦杨那永远冷静高效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太太,顾总。”
“说。”
苏晚萤的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在看一支股票的走势。
“第一,康复中心最大的债权方,是一家名为‘安信投资’的海外基金。”
“对方非常痛快,在溢价20%的条件下,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收购要约,法务正在拟定合同,预计半小时内可以完成线上签署。”
“很好。”
苏晚萤的回答惜字如金。
“第二,”秦杨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查了这家‘安信投资’的背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它的母公司,是一家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股权结构非常复杂。”
“但是,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追溯到了它其中一条重要的资金来源……”
秦杨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这条资金链,最终指向了林氏集团在北美的分公司。”
“林菲菲?”
顾夜沉的声线瞬间绷紧。
“是的,顾总。”
秦杨肯定地回答,“也就是说,江星瑶用来胁迫老周的这家康复中心,它最大的债主,表面上是一家投资公司,但它的背后,站着林家。”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如果说,之前顾远山和老周的卷入,是将这张网从顾家内部撕开了一个口子。
那么现在,林家的出现,则是彻底将这张阴谋的巨网,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江星瑶在前台唱戏,林菲菲在幕后输送弹药,她们一个扮演“亲妈”,一个扮演“白月光”,目标明确,分工清晰,配合默契。
“我知道了。”
苏晚萤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这个消息,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终于舍得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向了手机。
“秦杨,最后一个问题。”
“太太请讲。”
“老周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电话那头的秦杨沉默了两秒,才回答道:“周晓曼,A大新闻系二年级的学生,专业课成绩,全系第一。”
“周晓曼……”
苏晚萤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顾夜沉和电话那头的秦杨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合同签完后,你立刻以我的名义,成立一个专项奖学金。”
“名字就叫……‘晨星守护’。”
她看着窗外,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一届的唯一获奖人,就是A大新闻系的,周晓曼。”
“我要让她们看清楚,她们企图毁灭的天才,将在我手中,绽放出最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