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客厅里，那份因为希希的存在而勉强维持的温馨，被苏晚萤最后那几句淬了毒的指令，撕得粉碎。
空气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安静。
顾夜沉还保持着那个站在客厅中央的姿势，感觉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鸠占鹊巢。
这四个字，像四颗烧红的钉子，狠狠地楔入了他的脑海。
他曾以为这是抚养权的争夺，后来以为是商业阴谋。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苏晚萤掀开的，根本不是什么商业黑幕，而是一桩掩埋在时光尘埃里的、关于人伦与欲望的丑闻。
江星晚，江星瑶，林菲菲。
姐姐，妹妹，好闺蜜。
一个死了，一个藏在暗处，一个站在明面上，扮演着无辜善良的白月光。
她们像三根扭曲的藤蔓，早已盘根错节，将顾家，将他，将希希，都缠绕其中。
而他，这个局中人，这个自以为是的掌控者，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一股混杂着羞耻、后怕与滔天愤怒的寒气，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向苏晚萤。
那个女人，刚刚才用最平静的语调，下达了足以引爆整个上流社会舆论的指令。
可现在，她却已经收起了手机，重新坐回地毯上，拿起一块蓝色的乐高积木，递给希希。
“来，希希，把护城河搭起来。”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那副闲适淡然的样子，仿佛她刚刚做的，不是引爆一颗舆论核弹，只是在网上给对手的店铺点了个差评。
“你……”
顾夜沉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他想质问，声带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怎么敢？
怎么敢把顾家的陈年丑闻，就这么赤裸裸地，扔到大庭广众之下？
这无异于引火烧身。
她就不怕，这把火烧得太大，连带着把她自己，把整个顾家，都烧成灰烬吗？
苏晚萤仿佛没有察觉到他那快要崩溃的情绪。
她只是抬起脸，那双疏离的漂亮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顾总，项目管理的第一课。”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老师在课堂上敲击黑板的戒尺，精准地敲在了顾夜沉混乱的思绪上。
“当你的服务器被病毒入侵，后台起火，数据面临全面泄露的风险时，你应该做什么？”
顾夜沉的大脑，被她这个突兀的比喻，强行拉回了一个他熟悉的频道。
他下意识地回答：“切断外部网络，启动备用服务器，隔离核心数据，然后，查杀病毒。”
“不。”
苏晚萤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带着一丝对“学渣”的无奈。
“你应该主动引爆一个你掌控的、更大的新闻，用你掀起的海啸，去淹没她们妄图点燃的那把火。”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她们想泼脏水，我就掀起一场海啸，看谁淹死谁。”
“林菲菲想在你父亲心里，把我塑造成‘图谋家产的恶毒妖妇’。”
“那我就在整个互联网上，把她塑造成‘觊觎闺蜜丈夫、构陷忠仆的蛇蝎白莲花’。”
“顾夜沉，你告诉我，是你父亲一个人对你的看法重要，还是全网几亿人对林菲菲的看法重要？”
顾夜沉被她这番惊世骇俗的理论，震得哑口无言。
他感觉自己过去三十年建立起来的商业逻辑、公关法则，在这个女人面前，脆弱得就像希希手里那座歪歪扭扭的乐高城堡。
“可是……我爸他……”
“你爸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战场。”
苏晚萤打断了他，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认真。
“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打给林菲菲和江星瑶看的。”
“她们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现在放出去的每一篇新闻稿，每一个爆料，都是射向你父亲那座固若金汤的堡垒的炮弹。”
“我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大到他不能再用‘家丑不可外扬’来压制，大到他必须走出那间书房，来亲自面对这场，由他当年的‘决策失误’而引发的滔天舆论。”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顾夜沉面前，仰起脸，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光。
“我要逼他看清楚，他所以为的‘温婉善良’，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我要逼他承认，他所以为的‘权宜之计’，给顾家，给希希，埋下了多大的祸根。”
“我要让他，亲手把他属意的那个‘好儿媳’，打入地狱。”
顾夜沉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染上了一丝绯红的脸颊，看着她眼睛里那份为了守护而燃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个女人……
她不是在救他。
她是在，救这个家。
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近乎自毁的方式。
就在这时，苏晚萤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秦杨发来的链接。
她没有自己点开，而是把手机递给了顾夜沉。
“第一颗炮弹，落地了。”
顾夜沉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链接。
一个国内顶级门户网站的头条推送，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得清清楚楚——
【“晨星守护”：A大设立专项奖学金，首位获奖者竟是豪门司机的女儿？】
新闻稿的措辞堪称完美，充满了正能量。
通篇都在赞扬A大对品学兼优的寒门学子的关怀，以及那位神秘捐赠者的善举。
文中，对周晓曼的优秀，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绘。
配图，是周晓曼一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生活照。
这篇稿子本身是一把温柔的刀。
它在告诉所有人：你们企图毁掉的，是这样一个优秀、干净、前途无量的女孩。
它把周晓曼捧得越高，就等于把构陷她的林菲菲，钉在了耻辱柱上越深。
顾夜沉拿着手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可以想象，当顾远山看到这篇新闻时，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自己的心腹司机，忠心耿耿二十年。
他的女儿，品学兼优，却因为顾家的内部争斗，被无辜卷入，甚至被当做人质。
这打的，不仅仅是林菲菲的脸。
更是他顾远山，这个一家之主的脸！
“这只是开胃菜。”
苏晚萤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她拿回自己的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距离林菲菲的‘猛料’引爆，还有大概十分钟。”
“这十分钟，足够这篇‘正能量’新闻，在你父亲心里，先扎下一根名为‘愧疚’的刺。”
顾夜沉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第一次观摩精密外科手术的实习生，除了震惊，只剩下满心的敬畏。
“叮咚。”
手机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另一家门户网站的推送。
【深扒！豪门白月光与神秘心理医生，竟是共享一条项链的“好闺蜜”？】
来了。
顾夜沉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点开链接，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冲后脑，指尖一阵发麻，手机险些脱手。
一张高清大图，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那是两张照片的拼接对比。
左边，是江星晚穿着婚纱，戴着那条经典的星月项链，巧笑倩兮地挽着他的手臂。
右边，是林菲菲穿着一袭白裙，戴着那条一模一样的项链，站在一场慈善晚宴的聚光灯下。
照片的下方，是一行极具煽动性的文字。
——【是巧合，还是模仿？是闺蜜情深，还是……别有用心？】
这篇报道，比上一篇，恶毒百倍。
它没有说任何一句脏话，却用最直观的对比，最诛心的揣测，将“鸠占鹊巢”四个字，死死地钉在了林菲菲的脑门上。
顾夜沉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几乎可以想象，这条新闻推送出去后，会在那个非富即贵的圈子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而苏晚萤，只是平静地看着屏幕，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完成的艺术品。
“还不够。”
她轻声说。
“这只能让她身败名裂。”
“我要的，是让她，万劫不复。”
她的话音刚落，顾夜沉的手机，就疯狂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两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字。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