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城,西市街角。
秦阳三人带着那群惊魂未定的女修出现在忘言楼分舵时,值守的管事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么多?”管事看着眼前这十来个衣衫虽已整理过、但神色间仍带着惶恐与憔悴的女子,又看了看领头的秦阳和“莫三公子”,以及一身血迹的赵东阳,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黑风洞尸修田文已伏诛。”秦阳言简意赅,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略去了青铜悬棺等细节,只说是捣毁了一处邪修巢穴,救出了这些被掳的女子。“这些姑娘需妥善安置,或送还家中,或暂时收容,有劳贵楼费心。”
忘言楼做的就是消息和中间人的生意,处理这类事情算是专业对口。管事很快回过神来,脸上堆起笑容:“秦公子、莫公子、赵公子仁义!此事包在我忘言楼身上。楼内有专司此事的嬷嬷,定会妥善安置各位姑娘,查询籍贯亲友,助她们返家。”
他唤来几个干练的中年妇人,低声交代几句。那些妇人神色温和,轻声细语地引导着女修们往楼内厢房走去。女修们离开前,纷纷回头,对着秦阳三人再次躬身行礼,眼中含泪,满是感激。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赵东阳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手:“总算了了一桩事。这群姑娘也是命苦……对了秦兄,你那朋友……”
秦阳眉头微锁,摇了摇头:“线索到田文这里,算是又断了。”他摩挲着怀中那枚染血的玉佩,心头沉重。只知道苏小小用了血遁逃往凌天城方向,可凌天城规模不小,人口数十万,修士混杂,寻找一个有意隐藏的重伤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先回客栈从长计议吧。”赵东阳开口道。
三人回到了赵东阳落脚的“云来客栈”。这是凌天城中档的客栈,环境清幽,赵东阳包下了一个独立的小院。
一进院门,赵东阳就毫无形象地瘫在院中的石凳上,唉声叹气,那声音拉得老长,愁云惨淡得能拧出水来。
秦阳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着手寻人,被他这动静打断,不由得看过去:“赵兄,人已救出,恶徒已诛,你怎的比刚才还愁?”
莫轻妍也挑了挑眉,在一旁坐下,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赵东阳抬起头,一脸苦相:“秦兄,莫三兄,你们是不知道啊……我这心里,它没底啊!”
“没底?”秦阳疑惑,“对何事没底?”
“还能何事!”赵东阳一拍大腿,“明天!明天我就要去忘言楼,正式拜见莫楼主了!这……这眼看就要见真章了!”
秦阳和莫轻妍对视一眼,秦阳眼中闪过恍然,随即涌上一丝好笑。得,这位爷的烦恼又绕回他的“终身大事”上了。
莫轻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赵兄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位三小姐是何模样么?秦兄那日不是说了,观其眉眼气质,绝非庸俗之辈。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兄何必如此抗拒?”
“那不一样啊!”赵东阳差点跳起来,“秦兄那是隔着面纱看的!谁知道面纱底下是美是丑?是圆是扁?万一……万一真的不甚合意,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我赵东阳虽不是什么绝世天才,但也想寻个……寻个看得顺眼、说得上话的道侣不是?”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难得露出几分属于年轻人的迷茫和认真。
秦阳看着他,又瞥了一眼旁边看似平静喝茶、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的莫轻妍,心里那点好笑渐渐变成了某种微妙的期待。这出戏,快到高潮了吧?
果然,莫轻妍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她抬起头,看向赵东阳,忽然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却有些意味深长的弧度:“原来赵兄是担心这个。既然赵兄对忘言楼这门亲事不甚满意……”
她顿了顿,在赵东阳疑惑的目光中,缓缓道:“我倒是也有个妹妹,年岁与赵兄相仿,容貌嘛……勉强还算过得去,性子也伶俐。不如,我介绍给赵兄认识认识?”
“啊?!”赵东阳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像铜铃,“莫三兄,你……你还有个妹妹?!咱俩认识这么久,我怎的从未听你提起过?”
他确实震惊。他和“莫三公子”相识半年,一起喝过酒,论过剑,吹过牛,自认已是好兄弟,却从未听说过对方家中还有姊妹。
秦阳也适时地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配合地问道:“莫兄竟有妹妹?不知令妹如今何在?”
莫轻妍站起身来,掸了掸月白长袍上的灰尘,脸上那抹笑容越发显得灵动,甚至带着点狡黠:“她如今就在凌天城中。既然赵兄有此顾虑,又想寻个合眼缘的,不如就见一见。我这就回家一趟,将她带来。二位稍候。”
说完,她对着两人略一拱手,转身便走,步履轻快,眨眼间就出了小院。
留下赵东阳一脸懵然地坐在石凳上,还没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秦阳则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了杯茶,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赵东阳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好奇,然后是坐立不安的期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秦兄,你说莫三兄的妹妹……会长什么样?”
“应该……不会差吧?”秦阳抿了口茶。
“会不会脾气很怪?莫三兄有时候就挺……挺让人捉摸不透的。”
“或许吧。”
“她要是看不上我怎么办?”
“……”
赵东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秦阳的回答越来越简略,最后干脆只以眼神示意他安静。赵东阳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太紧张了,只好又坐回去,但手指不停地敲着石桌,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赵东阳“蹭”地一下又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看向院门。秦阳也放下了茶杯,目光投去。
院门被轻轻推开。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水绿色的裙角,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然后,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身着女装的女子。
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碧玉簪松松绾起部分,其余柔顺地披在肩后。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肌肤如玉,唇不点而朱。她身着一件水绿色交领襦裙,外罩月白纱衣,腰间系着同色丝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行动间,裙裾微漾,宛若清风拂柳,与之前那位月白长袍、英气洒脱的“莫三公子”判若两人,却又在眉眼间留着几分熟悉的神韵。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含着盈盈笑意,看向目瞪口呆的赵东阳。
赵东阳彻底傻了。
他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的女子,脑子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一片空白。这眉眼……这气质……分明就是……
“莫……莫兄?”赵东阳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这是……”
门口的女子——莫轻妍,抬手掩唇,发出一声轻柔悦耳的轻笑,那笑声与之前“莫三公子”清朗的笑声迥异,却同样动听。
“赵兄,”她开口,声音也温软了许多,但语调里那熟悉的调侃意味却丝毫未减,“怎么,换上女装,你便不认识我了吗?”
她向前走了几步,在赵东阳面前停下,微微仰头看着他,眼中笑意流转:“方才我说,我有个妹妹,容貌勉强过得去。赵兄觉得……小妹我这容貌,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话音落下,小院里一片寂静。
赵东阳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只有眼珠随着莫轻妍的移动而转动,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震惊,慢慢变成迷茫,然后是恍然大悟,最后,狂喜之色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整张脸!
“你……你是……你竟然是……”他语无伦次,伸手指着莫轻妍,又指向自己,最后猛地往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莫轻妍的手腕。
莫轻妍没有挣脱,只是任他抓着,笑吟吟地看着他。
赵东阳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越看,眼睛越亮,脸上的笑容越大。
“是你!真的是你!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这么笨!”赵东阳激动得几乎要语无伦次,“难怪!难怪你总是不愿与我同去那些风月场所!难怪你对女子之事有时比我还清楚!难怪你……”
赵东阳紧紧握着她的手,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会傻笑,“若是如此,我还结什么劳什子亲!不结了!不结了!我爹要是知道是你,肯定比我还高兴!哈哈哈!我这辈子非你不娶!就是你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你不结亲可不成。明日那忘言楼,你该去还是得去!”莫轻妍狠狠白了他一眼,说道。
“我为什么要去?我有你一个就够了,还管什么忘言楼。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纳妾吧?那可不成,忘言楼楼主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让自己女儿做妾!”赵东阳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秦阳看到哭笑不得,这位赵公子,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对了,莫三……你的真名叫什么?”赵东阳像是反应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莫轻妍。
这时,秦阳实在看不过去了,轻咳了一声,说道:“赵兄,你到现在还没想到么?这位不是什么莫三公子,而是莫三小姐。她便是忘言楼楼主的女儿莫轻妍。”
“啊,你就是莫轻妍,我的未婚妻?”赵东阳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第一次认识莫轻妍似的。
莫轻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一时间,巨大的惊喜充斥了赵东阳的心间。
原来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未婚妻”,就是自己引为知己、欣赏钦佩的“好兄弟”!
巨大的惊喜冲垮了他所有的顾虑和忐忑。什么面纱下的容貌,什么性情合不合,此刻全都成了笑话!眼前的人,是他相识半年、脾性相投、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的“莫三兄”,更是如此明丽动人、聪慧灵秀的女子!
这简直是老天爷给他开的最大的玩笑,也是最好的礼物!
“轻妍!我……我……”赵东阳紧紧握着她的手,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会傻笑,“若是如此,那我明天一定会去忘言楼,向你爹爹当面求亲。”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莫轻妍被他炽热的眼神和直白的告白弄得脸颊微红,轻轻抽了抽手,没抽动,只好任由他握着,嗔道:“谁说要嫁你了?我不过是换个装束让你认清楚人,免得你明日见了我爹,还闹出什么笑话。”
“见!一定见!”赵东阳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明日我定早早去!不,我现在就去准备聘礼!”他说着,竟真的松开手,转身就要往房间跑,像是要立刻去清点家当。
“你给我站住!”莫轻妍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他,“急什么!正事还没说完呢!”
赵东阳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旁边还有个全程围观的秦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挠着头嘿嘿傻笑。
秦阳此刻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他看着眼前这对终于戳破窗户纸的“欢喜冤家”,心中也替他们感到高兴。赵东阳这憨直小子,傻人有傻福,竟真让他遇到了如此良配。而莫轻妍……这番安排,着实巧妙,既解决了赵东阳的心结,也全了自己的心意。
“恭喜二位了。”秦阳笑着拱手,“有情人终成兄妹……啊不,终成眷属。”
赵东阳脸更红了,莫轻妍倒是大方,对着秦阳福了一礼:“让秦兄见笑了。也多谢秦兄……一直帮忙遮掩。”
秦阳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他看着院中终于明朗的两人,心中那因苏小小线索中断而萦绕的焦虑,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喜事冲淡了些许。
不过,该办的正事,还是要办。
“赵兄,莫姑娘,”秦阳正色道,“你二人之事既已说开,自是皆大欢喜。不过眼下,我那朋友苏小小生死未卜,线索又断,还需尽快想法寻找。”
提到正事,赵东阳也收敛了喜色,认真起来:“秦兄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轻妍……她现在也算半个赵家人了,忘言楼的消息网络,定能帮上忙!”
莫轻妍也点头:“秦兄勿忧。我回去便与父亲说明,动用楼内力量,在凌天城及周边暗中查访数日内进城、且身负重伤的筑基期女修。有了大致特征,总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她顿了顿,看向秦阳:“只是……秦兄那位朋友,既是合欢宗弟子,又在被追杀时用了血遁秘术,恐怕……她的处境会非常谨慎,甚至可能刻意避开所有可能暴露的渠道。寻找起来,难度不小。”
秦阳何尝不知。但他必须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