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皇帝自然而然地宿在了永寿宫,二人许久未见,虽并未有什么变化,但心意相通后的默契是以往所不能及的。
一场彼此尽兴的缠绵后,青樱靠着皇帝温热的身体。困意一阵阵袭来,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皇帝问她。
“你会永远如今日般待朕吗?”
怎么不会?青樱和红荔,不就是这般吗?
意识在瞬间回笼,青樱只觉心跳如擂,伸出手环住皇帝,将脸贴在他的身上,含糊道:“我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一直陪着皇上……”
身侧的呼吸声渐渐平稳,青樱这才敢稍稍挪动酸痛的手臂。翻过身看着帐顶上嵌着的宝珠,在昏黄烛光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幽光。
对皇帝的陈情,勾起了青樱曾经的婉转情肠。不免想起前世的洞房之夜,原是做了皇后才得到的民间婚仪。是皇帝在祖宗规矩之外的补偿,以示他与青樱是明媒正娶、两心相许。
那一夜的交杯酒、子孙饽饽、合婚歌仿佛仍在眼前,她与皇帝就在红烛下细数自潜邸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而后以夫妻的身份郑重结发。
本以为迎来的是青樱和红荔的圆满,却不想终究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当真如那夜一只先灭、一只仍燃着的红烛一般,夫妻陌路,一生一死。
这样想着,忽觉脸上一凉,竟是泪珠滑落,将枕上沁湿了一片。原来她还会为这般久远的往事落泪吗?
转身向外看去,竟是毫无睡意了。
青樱索性撩开纱帐,披了一件外衣自去倒茶喝。起身时似是牵动了枕边的人,皇帝模糊的声音响起:“贵妃?”
青樱忙回身扶起他,轻声道:“皇上怎么醒了?可是要用茶?”
皇帝点一点头,青樱便取了茶盏倒上半杯,凑到皇帝的唇边服侍他喝了。
“好了,”皇帝摆摆手,“不喝了。”
他起身靠在软枕上,眼神却不知飘去了何处,良久才道:“方才不知怎么,竟然梦到了娴妃刚入府的时候。”
青樱微有触动,面上如常笑道:“皇上这是想娴妃了呢。”
提起如懿,皇帝的眉头轻轻蹙着,低垂的睫毛将眼眸盖住大半,也掩下了眸中的情绪。他转而说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你本名是什么?”
本名么,青樱回忆着浮翠的从前。那些埋在深处的记忆轻易便被唤醒,却始终想不起入乌拉那拉府之前的事。或许当初姑母选了浮翠做陪嫁,便是看中她没有来处,只能死心塌地地效忠自己吧。
青樱语中带着几分迷茫和怅惋,“自记事起,府里便都叫我浮翠,并没有旁的名字。”
皇帝亦是叹息,“真是可惜。有时朕觉得,人的境遇就如名字一般。汉人常常于名之外再取一字,以此明志自勉,许多满人也学了此种风气。不过,为你取名的人一定想不到,你竟有陪在朕身侧的一日。”
青樱也未曾想到,身死之后,竟会转生到一切的开端,又与眼前这个纠缠一生的男人再续前缘。而后心中自嘲一笑,是孽缘吧。
“臣妾陪着娴妃入潜邸时,也未想过会与皇上有如此深重的情缘。”
见她附和,皇帝便温言道:“所幸缘分百转千回,终将你带到朕的身边。”
青樱笑而不语,与皇帝静静依偎着。
如此良夜,皇帝却忽然道:“那时她还是青樱,单纯率真,虽脾气大了些,但眼里都是朕。不知何时,却成了如今满眼算计的娴妃。”
青樱不意他为何屡屡提起如懿,但还是安慰道:“那时娴妃才十五呢,性子还未定。后来在宫中经历许多,自然不复从前单纯了。但臣妾相信,娴妃纵有不妥之处,也是太过在意皇上的缘故。”
皇帝轻笑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她与朕的缘分,或许只在潜邸,不如咱们缘分深重,能够长久相知。”
青樱并无甚悲喜,皇帝的移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富有四海,总能在年轻美貌的妃嫔身上寻到旧人的影子。连青樱最初得宠,都不过是与潜邸时的自己相像罢了。
皇帝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她,久到青樱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才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叹息,“朕没有告诉过你,你的性子和青樱十分相似。”
青樱只做不知,笑道:“臣妾自以为与娴妃并不意趣相投。”
皇帝认真道:“不,是青樱。第一次见你时,你的伶俐,与青樱是一样的。后来你到养心殿来,一身水仙花香引起了朕的关注。朕知道你在诉苦,但听在耳中就是不觉得厌烦。再后来到延禧宫时,你总是侍奉在侧,朕就想,不如借此让你待在朕身边,看一看你们到底有多少相似之处。”
早有猜测和亲耳听到,还是有着极大的差别的。仿佛心中有什么堵着,青樱只觉一口气闷闷地憋着,语气也愈发低沉,“原来臣妾竟是一个影子。”
皇帝却摇了摇头,“娴妃入冷宫时,朕也曾问过自己,是否真将对青樱的感情,转移到你身上。但她出冷宫后,朕再与她相处才知道,朕对娴妃,还是有旧情在,只是她不似从前,朕的心境也不复以往了。”
他的眼神极为真挚,“你与她是不同的,朕虽为皇帝,所求的也不过是真心相待。曾经的青樱如此,你亦是如此。”
多么讽刺,皇帝最为珍视的,却是她处心积虑营造出的。前世一颗真心摆在面前,他弃如敝履,今生却为这虚情假意而感动。
其中差别不过是,一个忠言逆耳,一个以顺从为先。所以皇帝所求的,到底是真心,还是以真心之名的顺从,唯有他自己清楚了。
青樱应该是感动的,她也这般做了,努力让自己维持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皇上能明白臣妾的真心,臣妾此生无憾了!”
皇帝满足地拥住她,仿佛拥住了曾经与他肩并肩、头碰头,依偎在紫禁城最高的城楼上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