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帝说起话来,便是絮絮的一长串,相处多年,二人又都是喜好风雅的,无论是赏画还是看书,总有可说之处。
离开养心殿时,已是用过午膳了。青樱看天气晴朗,便只带着几个宫女走着回去,只当是消食了。
见四下无人,雪蘅轻声道:“主儿待舒妃娘娘可真好,特意为她向皇上进言。皇上心疼舒妃,想起召舒妃的额娘入宫,舒妃怕是高兴坏了呢。”
“谁不盼着与父母团聚呢,舒妃的阿玛早逝,这些年只有她的额娘瓜尔佳夫人支撑着门楣。能见一见额娘,舒妃也可安心。”
雪蘅笑道:“主儿思虑周全,瓜尔佳夫人入宫后,太后也不会总召舒妃去慈宁宫了。难得母女团聚,便是太后召见,舒妃只怕也不舍得去呢。”
这正是青樱的目的,然而更深一重的思虑,是要看看叶赫那拉氏对意欢腹中皇嗣的看法。
太医已经诊出,意欢怀的是个皇子,也是因此太后才失之急切了。是否要以意欢腹中皇子,投诚于太后,想来叶赫那拉氏一族自有考量,瓜尔佳夫人入宫定会与意欢说起。
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该考虑的事,青樱不会、也不该掺合。但尽己所能,解了意欢的困境,使她免受太后为难,却是青樱对意欢的情意。
事实证明,无论是情意、还是更深的考量,青樱都有了收获。
乾隆十一年的二月初二,又是永珣的生辰。除了照例在永寿宫摆宴庆贺,嫔妃们皆有礼相送外,瓜尔佳夫人亦奉上了一份可谓是贵重的生辰礼。
青樱一看便知,瓜尔佳夫人,或者说叶赫那拉氏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否则单单只为了感谢青樱对意欢的关照,或是礼节使然,都无须送一个七岁的皇子这般贵重的礼物。
青樱当即命人送了回礼,以示彼此心照不宣。至此,意欢这一胎是不必她担心了。
入春之后,京中久未落雨,于农事无益。皇帝因此心急如焚,已无心入后宫。也因此,皇帝格外重视今年的亲蚕礼,早早便命礼部准备起来,更忧心皇后病体难支,欲在二位贵妃中选一人代行。
皇后得了消息,忙打扮齐全,往养心殿来。彼时青樱正与皇帝在暖阁内闲话,见皇后如此盛装前来,不过一瞬便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行至正中端正一礼,如往常一般无可挑剔。
皇帝对她到底是尊重的,很快便叫了起,温言道:“皇后久不来养心殿,这般急切,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舒了口气,起身受了青樱的礼,坐在皇帝对面,笑道:“多日未向皇上请安,是臣妾懈怠了。”
皇帝笑了一声:“皇后养育永琮是正事,朕这里有贞贵妃伺候,不必忧心。”
皇后看了青樱一眼,很快又殷勤向皇帝道:“京中自入春以来便未下雨,臣妾已吩咐了宫中不可糜费。后宫省下一点,皇上便宽裕一分。臣妾等有荣华富贵可享,只能在这些小事上记挂着百姓了。”
皇帝闻言赞道:“皇后贤德,朕很是欣慰。”
皇后笑容这才有些放松,又道:“臣妾已决定沐浴斋戒,直至亲蚕礼当日。臣妾定会诚心祝祷,以期先蚕保佑大清。”
皇帝略有难色道:“可皇后的身子……”
“臣妾无碍!”皇后急忙道,“臣妾生下永琮已有三月,早已养好了。何况天子亲耕、皇后亲蚕,本是臣妾的职责所在。便是臣妾有病在身,也责无旁贷!”
“皇后如此勤勉——”
皇帝转头向青樱看来,青樱只是静静一笑,并不多话。但彼此心中都清楚,皇帝哪里是担心皇后的身体,不过是怕她体力不支,坏了亲蚕礼大事而已。
皇后见状也不深劝,只是垂首一笑,向皇帝展示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皇上看臣妾这身衣裳如何?”
皇帝粗略看去,是一件秋香色的家常旗装,只是上头的绣花并无金银丝线的光泽,看不出材质。但也是古朴大方,不失优雅的。
皇后娓娓道来:“臣妾思及大清先祖的节俭之风,特意命绣房舍弃奢华的金银线,改用鹿尾绒线,好告诫自己不忘先祖的艰难,珍惜如今的富贵。”
皇帝这才仔细打量起皇后,见她面色红润,打扮得宜。虽不如年轻时的容颜姣好,但随着年纪渐长,增添了许多阅历,独有一番庄静之态。此刻浅笑温和从容,正是一位足以母仪天下的皇后。
只是难免衬得一旁锦衣华饰的青樱格外光鲜亮丽,好似僭越了一般。
“唔,皇后的气色是好多了。这身衣裳虽俭朴,但皇后所为,却让朕想起了大清入关时的艰难。朕能有今日的安然太平,盖因祖辈筚路蓝缕之功,不能不勤勉维持啊!”
青樱下拜道:“臣妾承蒙皇上、皇后教导,自觉受益良多。决心日后效仿皇后,简朴度日。”
皇帝抚掌道:“贞贵妃有此心再好不过,只是你膝下有两位阿哥,也不必太过委屈自己和孩子们。”
他又看向皇后道:“咱们做父母的也就罢了,永琮还小,他的份例可俭省不得。还有,宫女太监们劳作辛苦,也不必苛刻了他们。”
皇后强笑道:“臣妾只是从自己身上节省,不敢委屈永琮。”说罢吩咐青樱道:“贞贵妃素日的打扮都是合着位分的,实在不必如本宫一般。”
青樱含笑受教,一时倒有些妻妾和睦的意味。
皇帝很是欣慰,看向皇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情:“既然皇后身子大好了,亲蚕礼还是交给你最为妥当。相信看到皇后如此诚心,百姓必会安心耕作。”
青樱本就无相争之意,前世代行亲蚕礼,不过是因为皇后有孕,不得已而为之。今生青樱有子有宠,实在无需以此彰显威严。
而皇后这般急切,虽有贤名在,于她自己却并无多少好处。再好的名声,人不在了,也不过是记在轻飘飘的纸上,徒留后人唏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