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到延禧宫时,正殿已坐满了人。她勉强镇定下来去看,皇帝坐在上首,青樱在一旁陪着,意欢则是领着各宫嫔妃坐在下首。
人来得很齐全,慎妃、玫妃、令嫔、庆贵人、金贵人。婉妃心下稍松了些,看来不独她一人被召来。
向众人都见过礼,婉妃在慎妃身旁坐下,也不敢与她交头接耳,一双手指尖冰凉,触及温热的茶水,只觉得烫手。
午后才见过海贵人,入夜人便小产了。婉妃心中不是不忐忑,但细想想,她送的东西都是太医看过的,海贵人又看重腹中的皇嗣——毕竟还要指望这一胎翻身呢,入口的东西总要经太医看过,想来不会是她的问题。
这般想着,婉妃放松了许多,十指渐渐回暖,浅啄一口热茶,将冒雨而来的寒气稍稍驱散了。
皇帝面如寒霜,一只手支着额头,以此来缓解气愤和疲劳带来的头痛。刚对海贵人的胎生出了些期待,就这般猝不及防地又失去了一个孩子,皇帝虽不算十分痛惜,但仍有不可抑制的愤怒,也正是因此,才召集了宫中嫔妃。
青樱见状从雪蘅手中取来一小罐薄荷膏,取了少许,轻轻为皇帝揉着太阳穴。
“皇上可是累了?不如先放一放,明日再审也不迟。”
皇帝摆摆手,眼中一片阴翳:“不,朕一定要看看,好端端的海贵人为何会小产。若有人在宫中兴风作浪、谋害皇嗣,朕定不饶他!”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婉妃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而后连忙抬眼去看,所幸皇帝并没注意到她,半垂着眼任由青樱揉着。
婉妃的心无端地怦怦直跳,方才回暖的身体又打起了寒战,仿佛身上的锦衣并不能御寒,倒像漏着风一般,让她生不出一丝暖意。
青樱默默将她的反应记在心里,早在婉妃大张旗鼓地去探望海贵人时,就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她跟前。青樱当时便有预感,海贵人寻的替罪羊到了。果不其然,将将入夜,延禧宫就乱了起来,急召了江与彬入宫,然后海贵人小产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现下皇帝叫了陈院判与江与彬一同查看海贵人这几日用过的东西,务必要查出小产的原因。
青樱在心中盘算,婉妃身后捧着礼盒的宫人排得很长,东六宫许多人都见了。想来除了金银摆件之外,还有不少吃用之物。若海贵人真要嫁祸给婉妃,她可是抵赖不得的。
转眼去看金贵人,只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低垂的眼帘遮住了她的情绪,只有不停摩挲着茶盏边缘的手透露出了心中的不平静。
青樱停了手上的动作,拿帕子擦去了指上残余的薄荷膏,举手到鼻尖轻嗅,那阵凉意为她带来了一丝清明。婉妃怕是逃不过此劫,只看金贵人肯不肯帮她了。
打定主意作壁上观,青樱不再去看台下的众人,只一心睨着皇帝的动作,适时奉上茶盏、糕点,安心等着后殿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青樱甚至有些困顿了,殿门轻响一声,一个小巧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如懿。
她穿了一身石青色的旗装,真如一个影子般飘了进来,携来一阵带着浓重水汽、药气的冷风。
皇帝直起身子,急切问道:“海贵人如何了?”
如懿撇撇嘴,因皇帝没有第一个关心她而稍稍不快。但她还记着与海贵人的密谋,做出一副伤心模样,跪下道:“皇上,海贵人腹中的皇嗣……已经保不住了。太医正在为海贵人开药,为她清除腹中的残余。江太医说,海贵人此番受了极大的罪,须得好好养着,不能伤心动气才行。”
皇帝心中已有了准备,并不如何失望,怒道:“太医可说了海贵人是因何小产的?”
如懿环视众人,片刻方道:“回皇上,太医说,海贵人是食用了大量活血化瘀的药物,这才导致其小产。太医正在检查海贵人的饮食,想来很快便会有结果。”
玫妃听了冷笑道:“又是这样的招数。臣妾恍惚记得,娴妃宫里,从前也有个怡嫔因红花而小产,海贵人怕不是步了她的后尘吧。皇上,依臣妾看,延禧宫的风水不大好啊!”
说起来,宫中两桩小产之事都发生在延禧宫,可见确实有些说头。
皇帝当下是听不得这样尖利的话的,立马拉下了脸,斥责道:“胡说!紫禁城乃福气咸聚之地,再没有比这里风水更好的所在了。”
青樱向玫妃使了个眼色,道:“玫妃,你少说两句吧。海贵人是娴妃宫里的,她小产了,娴妃心里想来也不好受。你提起前事,岂不是叫她心中难过。”
如懿不疾不徐行了一礼,道:“多谢贞贵妃为嫔妾着想。其实嫔妾何尝没有想过这些呢,怡嫔小产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此番海贵人小产,只怕也是有心人为之,是有人想将延禧宫变成不祥之地。”
皇帝的眼神不经意间望向金贵人,她只是坐在那里,仿佛极为安分。皇帝的怀疑也只是一瞬:“事情未定,说这些也无用,还是等太医查验过后再说。”
“是。”
如懿垂首退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多言。
又过了一会儿,两位太医一前一后进来。
陈太医道:“启禀皇上,微臣查验了这两日中海贵人的用度,在残余的半碗参茶中,查出了分量十足的红花。海贵人小产,正是用了这碗参茶的缘故。”
参茶。
此言一出,婉妃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想起白日里亲手捧到海贵人跟前的百年山参,拼命在心中祈求,千万不要是这根参惹出的祸啊!
皇帝冷声问道:“参茶经了何人的手?”
叶心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道:“回皇上,是、是奴婢亲手做的。”
皇帝没有说话,青樱看了一眼他紧绷的神情,问道:“本宫记得,你是海贵人的贴身侍女。怎么?难道你竟是个背主的?”
叶心不住地磕头:“奴婢怎么敢背主?求皇上明鉴!奴婢之所以亲手烹参茶,便是怕有人错了主意,害了我们主儿。奴婢是自潜邸时便伺候主儿的,只有盼着主子好的,怎会去害主子和她腹中的皇嗣啊!”
她哭诉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起身指着婉妃厉声道:“是你!皇上!那参是婉妃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