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面沉如水的陈江山，忽然动了。
“不好意思，刘主任，打断一下。”
他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疾言厉色，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那支一直无意识转动的钢笔。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奇异地吸引了大厅内所有的视线。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位发言的省纪委干部脸上。他的眼神深邃，不见波澜，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沉静威势。
“纪委同志提出的问题，非常及时，也极其重要。”陈江山开口了，声音平稳得甚至有些过分。
“对于任何反映和线索，尤其是涉及核心项目、关键人员的线索，都必须严肃对待，彻查清楚。这既是对事业负责，也是对干部本人最大的爱护。”
他先是肯定了纪委的工作，姿态放得很正，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那位纪委干部微微颔首，表情依旧程序化的严肃。
但紧接着，陈江山的话锋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转向：“正因为林凡同志在这个项目中角色的特殊性，以及项目本身可能涉及的深远影响，我们对他的考察和审核，其实早已超出了常规的组织程序和业务能力范畴。”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句话悄然抓住。
超出了常规范畴？这是什么意思？
陈江山的目光转向王副厅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份量：“王副厅长刚才质疑林凡同志的技术能力是否经得起检验，担心其技术来源是否存在风险，甚至怀疑其个人可靠性是否匹配重任。这些担忧，站在公安厅的立场上，完全可以理解，甚至可以说是尽职尽责的表现。”
王副厅长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微眯，没有接话，等待着下文。
陈江山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蓄积某种力量。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预感到，接下来要听到的，绝非寻常。
“但是，”陈江山这两个字吐得很重，如同定音鼓敲响。
“如果我说，林凡同志所掌握的技术思路和其个人可靠性，不仅经过了宣传部内部的评估，更早已经受了远比在座任何单位、任何常规审查都更为严格、更为彻底、也更为权威的检验和背书呢？”
“更为权威的检验和背书？”发改委副主任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脸上写满了困惑。
陈江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从自己面前的文件袋里，取出了一份内部函件。
函件的文头和被隐去大部分内容的盖章位置，却让眼尖的人心头猛地一跳——那格式、那隐约可见的部队代号和保密编号，绝非地方机关系统所有！
他将那份函件轻轻放在桌上，并没有传递给任何人看，只是让那个极具分量的文头和印章暴露在众人的视线内。
“鉴于林凡同志在特定技术领域展现出的独特洞察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陈江山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他已于近期，被总装某项目组，正式特聘为‘技术顾问’。该项目属于国家级战略研发项目，保密等级为‘绝密’。”
“总装？！”
“国家级战略项目？顾问？！”
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骤然响起，又迅速被主人强行咽了回去。所有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江山，又猛地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凡。
就连始终平静的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和政研室吴处长，脸上也露出了极大的惊诧。
王副厅长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瞳孔微微收缩。
陈江山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最终再次落回那位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纪委干部身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之气：
“总装对于核心涉密人员，尤其是能够接触‘绝密’级项目的顾问人员的政治审查和背景调查之严格，在座各位想必都有所耳闻。那是由军方相关部门独立执行，对其个人历史、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海外联系、甚至思想动态进行的全方位、无死角的缜密筛查，其标准远超地方任何形式的审查。”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盯住纪委干部：“纪委的这位同志，您刚才所提及的那些关于技术来源、个人可靠性方面的‘线索’和‘反映’，是否意味着，你们认为军方相关部门进行的这场最高规格的政审存在重大疏漏？或者说，你们掌握了连军方调查都未能发现的、足以颠覆其顾问资格的实质性证据？”
“我……”纪委干部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质疑军方的绝密级项目政审？这个帽子实在太重了，他方才那番基于“线索”的发言，在“军方背书”这四个字面前，顿时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陈江山没有穷追猛打，目光又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王副厅长，语气放缓。
“王副厅长，您担忧林凡同志的技术能力不足以支撑如此重大的项目。那么，我想请问，一个其技术思路能够被总装认可、并因此被聘为顾问的年轻干部，他是否有资格，来负责我们这个省级平台的技术核心工作？公安厅是否还要质疑总装专家团队的技术判断力？”
王副厅长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缓缓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被巨大反转和惊人信息量冲击后的失语，是一种原有的认知和判断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凡身上，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质疑、探究、轻视，此刻全部被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重新审视的凝重所取代。
陈江山缓缓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决断：“至于纪委同志提到的那些反映和举报线索，我代表宣传部，坚决拥护并请求纪委彻查到底！不仅要还林凡同志一个清白，更要查清这些不实信息的源头究竟何在！是工作上的误解，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意中伤？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我相信，这也是对项目负责、对组织负责的态度。”
他这番话，既彻底扞卫了林凡，又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要求纪委必须给出一个明确交代，否则无法收场。
“当然，当然要查清楚。”省纪委的干部连忙表态，语气已然完全不同，“我们会将最新情况向上级汇报，一定会依法依规、审慎处理。”他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发改委副主任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从这场惊人的反转中回过神来。他环视一周，看到再无任何人提出异议，尤其是公安厅和纪委方面都陷入了沉默，于是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总结道：
“好了，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看来关于林凡同志的一些疑虑，完全是一场误会。总装方面的认可和审查，就是最有力、最权威的证明！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关于省级舆情平台项目本身……”
后续的讨论，忽然变得异常顺利和高效。
之前争执不休的投资规模问题，发改委和财政厅的态度明显软化，表示“可以再深入研究优化方案，确保资金用在刀刃上”。
关于主导权和建设权的争论，在这个插曲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政府办和信产厅的领导们见实在争不过已经做足了准备的宣传部，也不再坚持己见。
公安厅王副厅长全程沉默，不再发表任何意见，算是默认。
会议最终达成共识：原则通过项目可行性方案，同意列为省信息化建设重点项目，由省委宣传部牵头，各相关单位全力配合，尽快细化实施方案和投资预算，按程序报常委会批准后启动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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