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心头一转，不知道梁水民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只好跟着秘书来到梁水民的小会议室。
梁水民已经坐在沙发上，泡好了茶，示意林凡坐下，笑容依旧亲切。
“林凡，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梁水民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刚才会上我说那些，都是从爱护干部的角度出发，怕你年轻，干劲足，但经验不足，容易被人捧高了摔下来。你可别有什么想法。”
“梁市长言重了，领导的关心，我明白。”
林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明白就好。”梁水民靠回沙发，状似随意地问。
“听说，你和赵斌市长在搞一个什么……电池项目？还牵扯到总装和国开行？”
“是有这么个初步意向。”林凡心中恍然，心想看来梁水民是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但还是谨慎地回答。
“赵市长觉得二机厂转型压力大，想寻找一些高新技术的突破口，我也是帮着牵线搭桥，具体还在前期接触阶段。”
“哦，牵线搭桥。”梁水民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凡。
“林凡啊，你人脉广，能力强，这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有些线，不是那么好牵的。总装那边，规矩多，门槛高；国开行，更是要实实在在的抵押和回报。二机厂那个摊子……我是怕你们期望太高，最后失望也大啊。”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
“我是市长，得为全市大局负责。二机厂改制是大事，必须稳妥。我建议你们，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更现实、更容易见效的途径上。比如，我这边也认识几个做实业的老板，对重型机械行业有兴趣，虽然条件可能没那么优厚，但稳妥啊！你觉得呢？”
这是赤裸裸的交换和警告了。
“林县长，先不急着回答。我记得，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再拒绝的话……我可真的会伤心的。”梁水民半开玩笑道。
林凡放下茶杯，迎上梁水民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
“梁市长，谢谢您的建议。不过，二机厂项目主要是赵市长在牵头，我做些辅助工作。具体走哪条路，还得看市里的统筹决策和项目的实际情况。我相信，只要是对兴元发展有利、对二机厂职工有利的路，市委市政府都会支持的。”
梁水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冷意。
“呵呵，林凡啊，我真的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梁水民站起身，结束了谈话。
“我就是提醒一下。好了，你去忙吧。”
走出市政府大楼，春风拂面，林凡却感到一股寒意。
梁水民已经亮牌了。
接下来，暗处的动作只会更多、更狠。
……
市农业局的批复来得很快，只是批复意见写得很“官样”：
原则同意探索，要求进一步科学论证，细化实施方案，并按程序报批。
林凡了然。
市农业局这个批复，挑不出错，但在南城给出一份足以打动农业局的明确方案前，也给不了实质支持，又一定程度上把皮球踢回给了南城县自己。
这背后，很难说是不是梁水民和赵斌斗法的结果。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这种无处不在的掣肘，比技术难题更耗人心力。
正想着，办公室门被敲响。
“请进。”
推门进来的，竟然是县委书记朱晗。
“朱书记？”林凡有些意外，连忙起身。
朱晗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沙发坐了下来。
“刚从市里回来？”朱晗开口，语气平淡。
“是，参加梁市长主持的座谈会。”林凡答道。
“嗯，听说了。”朱晗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林凡，你觉得，在南城当这个县长，最难的是什么？”
林凡微微一怔，斟酌着回答：
“千头万绪，发展压力大，历史包袱重……但我觉得，最难的是平衡。平衡发展与稳定，平衡改革创新与原有格局，平衡上面的期望和下面的实际。”
朱晗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看得很透。平衡……说得容易，做起来，是要得罪人的。”
他话里有话，林凡没有接，静静等待下文。
朱晗拿起林凡桌上的茶杯，看了看又放下：
“林凡，你搞电商，搞智慧农业，甚至参与市里的电池项目，我都知道。有冲劲，有想法，这是好事。南城确实需要变化。”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动的，不只是田地里的庄稼，厂子里的机器，还有……很多人的饭碗，很多人的习惯，很多人的利益。马栋彬为什么对你意见大？仅仅是因为你年轻？因为你空降？不是。是因为你做的这些事情，一旦成了，就显得他们过去几十年按部就班的工作，像是白费功夫，甚至会触动他们经营多年的关系网。”
林凡默默听着。朱晗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推心置腹了。
“梁市长今天找你谈话了吧？”朱晗忽然问。
林凡点头。
“他说了什么，我大概能猜到。”朱晗叹了口气，“他在市里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你跟着赵市长搞电池项目，等于站了队。他明面上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暗地里……南城这边，马栋彬如果铁了心要给你使绊子，在财政审批、干部调动、甚至一些日常工作的协调上，能让你寸步难行。我这个县委书记，有时候……也不能事事都压着他。”
这是大实话。马栋彬这种举足轻重的本地实力派确实在大小事上都有足够的话语权。
“朱书记，我明白您的难处。”林凡诚恳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让您为难。电商和智慧农业，我会尽量在现有框架内推进，减少震动。但有些事，比如二机厂项目，关乎市里大局，也关乎几千工人的生计，我……不能退缩。”
朱晗看着林凡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复杂。
这个年轻人，有他当年没有的锐气和背景，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容易被卷入风暴中心。
“我今天来，不是劝你收手。”朱晗缓缓道，“是想告诉你，在南城，只要你的出发点是为了南城好，为了老百姓好，大的方向上，我会支持你。马栋彬那边，我会尽量约束，但有些小动作，防不胜防，你得自己留心。财政上的事，特别敏感，每一笔支出，都要把程序走到极致，票据、合同、会议纪要，一样都不能少，经得起任何人查。”
这是朱晗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支持了——默许他改革，并在原则问题上为他提供一定庇护。
林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敬意。
朱晗或许保守，或许有他的顾虑，但在大是大非上，他坚守着一个县委书记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