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水民的突然出现，让现场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人群前，先是朝刘柱子等闹事的工人微微颔首，才转向赵斌和林凡，脸上挂着忧虑：
“赵市长，林组长，职工们情绪激动可以理解啊。饭都吃不上了，哪有心思听长远规划？”
这话说得体恤，实则是在工人们的怨气上又浇了一勺油。
刘柱子等人像是得了撑腰，嗓门更高了：
“梁市长说得对！我们要现钱！现在就要！”
赵斌脸色铁青，正要开口，林凡却向前迈了一步。
他没有急着反驳梁水民，也没对工人们喊话，而是用一种看似随意的目光，慢慢扫过这十几个闹得最凶的人。
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的时间长短不一——在刘柱子脸上停留了两秒，在旁边的矮个子工人脸上多停了一秒，在后面一个不停搓手的老师傅脸上停了足足三秒。
梁水民见状，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县长能有什么办法——安抚？得掏钱，掏不出钱就失信；强硬？那就坐实了“不关心职工死活”的罪名。
“刘师傅，”林凡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您刚才说，工资欠了十八个月？”
刘柱子梗着脖子：
“对！十八个月！一分没发！”
林凡点点头，又问旁边那个矮个子工人：
“这位师傅，您也是十八个月？”
“对！大家都一样！”
林凡挨个问过去，回答都差不多。
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当他说“十八个月”这个具体数字时，有几个人会下意识点头，有几个人则需要迟疑半秒才附和。
更关键的是，站在后排的李建国，这个在骨干培训班报过名的老师傅，嘴唇抿得紧紧的，始终没开口喊口号，眼神里透着矛盾。
问完一圈，林凡忽然转身，对赵斌说：
“赵市长，我记得市里正在跟随省里步伐推进政务一体化试点，劳动局、国资委、工会和几家银行的数据正在对接？”
赵斌虽然不明白林凡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接话：
“对，上个月刚开过协调会，蒋书记亲自抓的。”
“那就好办了。”林凡转向工人们，语气诚恳，“各位师傅，既然市里在搞数据打通，那咱们今天就不光凭嘴说。刘师傅，您敢不敢跟我去劳动局，现场调取您过去三年的工资发放记录、社保缴纳流水，还有您在银行的所有账户收支明细？”
刘柱子脸色微变：
“调、调那干啥？我说十八个月就是十八个月！”
“不是不信您，”林凡态度温和，“是为了精准解决问题。政务一体化就是为了让数据说话——您说十八个月，银行流水如果显示您去年七月还有工资进账，那就说明要么您记错了，要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让您这么说。”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瞬间变了。
刘柱子身后的几个人开始眼神交流，有些不安。
林凡趁热打铁：
“各位师傅，你们可能不知道，政务一体化试点有个规定——所有涉及职工安置、困难补助的数据，一旦录入系统，就会永久保存，而且可以实现跨部门比对。这意味着什么？”
他提高了声音：
“这意味着，如果有人虚报困难程度、夸大欠薪时长，骗领国家补助，这些数据将来就是证据！劳动局、审计局、甚至纪委，随时可以调取核查！”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你、你吓唬谁呢！”刘柱子强撑着说，但声音已经没那么硬气了。
“不是吓唬，是提醒。”
林凡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那是他之前准备的关于职工安置的法律法规摘要，此刻派上了用场。
“根据《劳动合同法》和《社会保障条例》，虚报欠薪时长、骗取国家困难补助的，不仅要追回款项，还可能面临罚款，情节严重的甚至要负刑事责任。”
林凡翻开文件，指着其中几条，“而组织、煽动他人虚报骗取国家资金的，处罚更重。”
他看向刘柱子，目光忽然变得锐利：
“刘师傅，您确定是十八个月？现在改口还来得及。等数据调出来，白纸黑字，可就改不了了。”
刘柱子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他身后的王师傅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了句什么。
梁水民意识到局面正在失控，立刻插话：“林凡同志，职工们只是反映问题，没必要上纲上线到法律层面吧？这样会激化矛盾……”
“梁市长说得对。”林凡立刻接话，态度恭敬，“所以我刚才说了，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只要各位师傅实事求是地说出真实情况，今天这事就算反映问题，我们现场解决。但如果坚持虚报……”
他再次举起那份文件：“那我们就得按程序办——先报警立案，然后由公安、劳动、审计联合调查，调取所有数据。查清楚之前，项目不能停，但涉及虚报的人员，所有安置政策一律暂缓，直到查明为止。”
现场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跟着喊口号的工人，此刻都犹豫了。他们大多是被人许诺了点好处才来的，没想到会扯上“诈骗国家资金”“负刑事责任”这么严重。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建国突然开口：
“林组长，我说实话……我欠薪是十一个月，不是十八个月。”
林凡看向他，点点头：
“李师傅，感谢你说实话。十一个月也是欠薪，该解决一样解决。”
有人带头，后面就有人跟。
“我、我好像是十二个月……”
“我是十个月……”
局面开始反转。
刘柱子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李建国一眼，但自己也撑不住了：“我……我可能记错了，应该是十一个月……”
梁水民站在一旁，只觉得一阵憋屈。他精心安排的这场戏，被林凡用“政务一体化”“数据比对”“法律责任”一连串组合拳，打得稀烂。
关键是政务一体化这个事情，他之前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推给了赵斌，还真不知道林凡是在用诈，还是确有其事。
“好了！”林凡见火候差不多了，声音缓和下来，“各位师傅能说实话，这就好办了！现在我说两件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历史欠薪，按实际月数核算，项目启动后优先清偿！”
“第二，项目投产后，通过考核的全部录用，工资待遇只高不低，社保补缴！”
两条承诺，条条实在。
但林凡又补充了一句：“这些政策，只适用于如实反映情况的职工。如果有人虚报骗补，一经查实，不仅取消资格，还要追究责任！”
“林组长，我们信你！”李建国第一个喊出来。
“对，我们参加培训！”
“好好学技术，等着上岗！”
刘柱子等人讪讪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林凡这才转向梁水民，态度恭敬：“梁市长，您看这样处理合适吗？”
梁水民勉强挤出笑容：“嗯，考虑得周全。”
“还得感谢您的提醒，”林凡诚恳地说，“您说得对，不能光讲长远规划，得解决眼前困难。所以我当场就把方案定下来了，也让职工们吃下定心丸。”
梁水民胸口发闷，却只能点头：“应该的。”
赵斌适时上前：“梁市长，咱们先上去吧，国开行的领导还在等。”
梁水民深深看了林凡一眼，转身离开。
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