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水在上涨,已经漫到了胸口。陈九渊知道,不能再等了。
那根黑色的光柱从井底直冲向上,震得四周石头不断掉落。他站在水中,脚下踩着一层滑腻的东西,像是长年积累的苔藓。他的左手腕有一道伤口,血一滴滴落入水中,刚碰到水就冒出金红色的烟,像烧红的铁碰到油。
女人被挂在光柱中间,双手被四道红光绑住。她的脸开始变形,一点点模糊,像蜡融化一样。她张嘴想说话,但声音很小,刚冒到水面就碎了。
陈九渊没看她。
他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咬了咬牙,冷笑一声:“三百年前你替我挡了一刀,三百年后我还你一次——别装不认识我。”
说完,他猛地抬手,掌心对准心脏,五指用力一抓。体内的尸毒被激发,顺着经脉往上冲,五脏六腑都像在发烧。他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硬把那股寒气逼到右臂,从手腕旧伤处撕开新的口子。
血喷出来的瞬间,整口井“嗡”地响了一声。
不是铃声,是水的声音。
每一滴血落进水里,都荡开一圈金色波纹。这些波纹不散,也不沉,反而顺着水流爬上井壁。墙上那些原本闭着的眼睛图案,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从瞳孔里流出鲜血,像是背后有人睁开了眼。
陈九渊喘了口气,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他知道这血不能白流。断脉命格不是真的血脉断了,而是每一代转世都要死一次才能激活铃。现在铃碎了,魂回来了,但命还在。他用的不是别人的血,是主人自己的血。
“听我命令。”他哑着嗓子说,右手拍向水面,“我是断脉者陈九渊,召阴止行,封脉镇魂!”
手掌落下,水面炸开一圈波浪。
金红色的血丝缠上最近的一只眼睛图案,像藤缠树,咔的一声,那只眼睛闭上了。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一只接一只,墙上的眼睛全合上了,速度很快,像被人按了开关。
黑色光柱抖了抖,开始缩短。
不是慢慢退,是一截一截断掉。顶部先塌,然后中间断裂,最后只剩下一团浓黑的雾,在空中转了一圈,猛地扑向那个女人。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人的眼睛,是竖着的瞳孔,像蛇,又像怪物。
“快!”她终于喊出声,声音嘶哑,“它要借我重生——快封住它!”
陈九渊反应很快。
他往前冲,左脚踩着水面滑了一步,右手直接插进自己伤口,狠狠一扯,皮肉翻开,鲜血混着液体喷出来。他甩手一挥,血弧划过半空,正好落在黑雾边缘。
血燃起来了。
不是火焰,是光。
一道金红色细线凭空出现,绕着黑雾缠了三圈,像打了三个死结。黑雾剧烈扭动,发出像婴儿哭的声音,但很快被井底传来的声音压住。
“咚。”
像心跳。
又一声。
“咚——咚。”
节奏变了,变得慢而稳,跟着血丝的频率跳动。
陈九渊站着不动,左手还在流血,但他顾不上。他盯着那团被捆住的黑雾,低声问:“你是谁?”
没人回答。
女人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红光锁住的手腕,忽然笑了:“我不是谁……我是你没杀干净的那一部分。”
话还没说完,墙上最后一只眼睛突然睁开。
不是慢慢睁,是猛地弹开,眼白全黑,瞳孔鲜红,射出一道光,正中她胸口。
她身体一仰,像被箭射穿。
但她没叫,也没动。
只是抬起一只手,指向陈九渊的心口,嘴唇动了动。
三个字,没声音。
但他看懂了。
“别信我。”
陈九渊瞳孔一缩。
还没反应过来,其他已经闭上的眼睛全部炸开,不是裂开,是爆开。每只眼里喷出一股红浆,顺着墙壁流下,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网,把女人整个包住。
她被吊在半空,像被蜘蛛网缠住的飞蛾。
红光越来越亮,她身体变得透明。能看到她体内有一条很细的黑线,从头顶一直通到脚底,正在慢慢变粗。
陈九渊认得那东西。
那是尸毒走的路。
可她不是活人。
她是魂。
“你被污染了。”他喃喃道,忽然明白,“那黑雾不是想借你重生……它早就钻进你魂里了,就等这一刻!”
他想冲过去,可脚下打滑,整个人踉跄一下。
低头一看,水面浮满了血丝,密密麻麻,像刚织好的网。他的倒影映在上面,扭曲变形。左边脸正常,右边却长出了竖瞳。
他伸手摸了摸眼睛。
没变。
可倒影里的他在笑。
他抬脚踩下去,哗啦一声,血网破了。
可不到三秒,新的血丝又从他手腕流出,重新织成网。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连我的血都在反我?”
他抬头看向那个被困的女人,发现她也在看他。
眼神清醒。
不像被控制。
“你说你是我的魂残片?”他大声问,“那你告诉我,怎么破局?”
她没说话,慢慢抬起右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意思是——换。
陈九渊愣住了。
换什么?换位置?换身份?还是……换命?
他还来不及想清楚,井底传来震动。
不是心跳了。
是脚步声。
很轻,但很稳,一步一步,从最深处走来,踩在金属台阶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他低头看水。
倒影里,除了他自己,多了一个影子。
站在他身后。
穿着和他一样的旧麻衣,背挺得更直,头抬得更高,手里空着——但那个姿势,就像握着一把看不见的铃。
陈九渊慢慢转身。
身后没人。
只有黑水轻轻晃动。
但脚步声还在继续。
越来越近。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脚步声,和他小时候在义庄值夜时,听见父亲最后一次赶尸的脚步,一模一样。
他猛地回头看向女人。
她死死盯着他,嘴唇发抖,像是想喊什么。
可红光封住了她的声音。
只有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掉进水里。没有溅起涟漪,而是变成一枚小小的铜钱,沉向井底。
陈九渊伸手去捞。
指尖刚碰到铜钱,整口井突然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