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指还悬在半空,勾着。
陈九渊没动,阿箐和小七也没动。三人像被钉在地上,连呼吸都卡在喉咙里。铃铛还在震,震得他掌心发麻,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气。
他知道这玩意儿快压不住了。
于是咬破舌尖,血直接喷在铃身上。不是滴,是喷——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热流全糊上去,铜面“滋”地一声冒白烟,震感猛地一顿。
可就在这瞬间,脚下整块地基轰然塌陷。
碎石炸飞,黑土翻涌,像是有头巨兽在下面翻身。那根手指往下一沉,随即整条手臂破土而出,接着是肩、胸、腰……一具丈高尸躯缓缓坐起,披着残破黑袍,袍角绣着褪色的九幽冥纹,纹路正随着呼吸般起伏,一圈圈扩散。
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旋转的黑色漩涡,像是把夜色搅成了漏斗,光掉进去都会被绞碎。
九幽铃“嗡”地一声,挣脱他五指,直直飞向半空,悬在尸王面前三尺处,轻轻晃荡。两道冥纹遥相对应,开始共鸣——一轻一重,一急一缓,像两个心跳慢慢同步。
陈九渊胸口一闷,像是被人拿锤子砸了一下。紧接着四肢发胀,皮肤底下像有虫子爬,低头一看,手背上浮出一片青斑,细看竟是鳞状纹路,边缘微微翘起,像死皮又不像死皮。
“操。”他低骂,“这时候长鱼鳞?”
阿箐一把拽住他胳膊:“你别往前凑!它认的是你,不是铃!”
“我知道。”他喘了口气,“但它要的是命格,我跑不掉。”
话音未落,脑子里“啪”地炸开一幅画面——灰白视线里,他自己倒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骨笛,眼睛睁着,无神。尸王低头,把九幽铃按进他心口,铃身没入皮肉,血顺着锁骨往下淌。然后那尸体……自己站了起来,跪下,双手捧着空心的胸腔,像在献祭。
这是“借壳问命”自动触发的预视。
但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这不是窥别人,是窥自己之死。
金手指反噬了。
他猛地掐断施术,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黑血,溅在地上“嗤嗤”冒烟。视野晃了晃,差点栽倒,被小七从侧面顶住肩膀。
“别用了!”小七声音发抖,“再用一次你就要成它的替身了!”
“不用也得用。”陈九渊抹了把嘴,“它脚底有阴脉,我要锁线。”
他说着,抬手将最后一口心头血喷向地面。血珠落地即燃,化作一道幽蓝轨迹,顺着裂缝钻向尸王脚下。阴线如蛇游走,缠上那双赤足,试图打结封脉。
可尸王只是轻轻一抬脚。
整条阴线“嘣”地断裂,反抽回来,擦过陈九渊手腕,割出一道血口。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撞上石壁。
“没用。”他喘着,“它根本不在‘归途’上,它就是归途本身。”
阿箐突然甩手。
十张画皮同时离掌,在空中层层叠叠展开,每一张都浮现不同人脸——男、女、老、少,全是她这些年收集的亡魂印记。十张皮叠加成环,绕着尸王急速旋转,最终合拢成一个血光囚笼,笼面符文闪烁,将那团冥纹困在中央。
尸王转头,漩涡眼盯住她。
她脸色刷白,嘴角渗血,却冷笑:“看什么?没见过女人拼命?”
几乎同时,小七咬破指尖,一滴血珠弹出。一只通体银白、形如蜈蚣的蛊虫从她袖中窜出,甲壳泛着冷光,六对足高速摆动,直扑尸王头部。
那虫子精准无比,一头扎进冥纹中心——那里隐约有个瞳孔状结构,正缓慢收缩。
“刺啦”一声,像是布帛撕裂。
尸王发出第一声吼,低沉得不像人声,倒像地底岩层摩擦。整个地宫跟着震颤,碎石不断从顶部落下。它抬起手,想抓那蛊虫,可动作迟缓了一瞬——正是阿箐画皮与小七本命蛊合击的压制效果。
血光囚笼趁机收紧,符文亮到极致。
陈九渊抓住这空档,强忍皮肤下鳞片蔓延的灼痛,伸手去够半空中的九幽铃。只要夺回来,哪怕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强行断链。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铃时,尸王猛然抬头。
那团冥纹剧烈扭曲,竟从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眉骨高,鼻梁断,唇线薄,和陈九渊有七分相似。
“你……不该来。”那脸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
陈九渊僵住。
不是因为这话,是因为他听出来了——那是他烧毁祖符那晚,父亲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
“你……不该来。”
记忆像刀片刮过脑子。雨夜,义庄,父亲倒在地上,胸口插着赶尸钉,嘴里还在念口诀封印客尸。那时他还小,跪着哭喊,父亲却只看了他一眼,说了这句。
原来不是冲他说的。
是冲“它”说的。
是冲这个早就埋在地底的东西说的。
“所以你是谁?”陈九渊嗓音哑了,“我爸封的是你,还是我?”
尸王没回答。它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做出一个托举的动作。
九幽铃震动加剧,竟开始下沉,朝着那只手飘去。
阿箐怒吼:“别让它接住!”
她双手结印,血光囚笼再次压缩,可符文已出现裂痕。小七蜷在地上,脸色灰败,显然本命蛊离体让她元气大伤,连骨笛都握不稳了。
陈九渊知道不能再等。
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刃,一刀划开胸口,血泉喷出的瞬间,整个人冲天而起,左手一把抓住九幽铃,右手狠狠将血拍在铃面。
“老子现在就告诉你——”
他咬牙,灰白视线全开,阴线如网铺展,直指尸王核心。
“我他妈就是来了!”
铃声炸响第九下。
整个地宫陷入死寂。
尸王的动作顿住了。血光囚笼咔咔作响,裂纹蔓延。小七咳出一口血沫,挣扎着摸向骨笛。阿箐靠在墙边,手指抠进砖缝,指甲崩裂也不松手。
九幽铃还在他手里。
但那团冥纹中的脸,笑了。
笑得和他一样难看。
陈九渊低头看自己的手——青鳞已经爬到肘部,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像血管里流的不再是血,而是别的活物。
他知道,尸毒压不住了。
也知道,这一战才刚开始。
他把铃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铃身忽然一烫,像是回应。
远处,囚笼一角崩裂,飞出一片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