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石子”动了一下。
陈九渊没松手,反而捏得更紧。它不是被风吹的,也不是他心跳震的——这东西真的活了,里面有东西在听铃声,还在等命令。
他看了眼袖子里的袋子,里面六颗都安静了。但他耳朵里的嗡鸣没停,反而越来越响,像有人在地底下喊他的名字。
阿箐靠在岩壁上坐了一夜,眼睛下面有两块黑影。她一夜没睡,手一直在抖,拿着炭笔在黄麻布上画线。画到第三次时,笔尖断了。
“又来了。”她咬牙说,“刚才那条西廊,多了一个守卫。”
小七蹲在陶碗边,手指缠着最后一根菌丝。碗里的蛊粉发黑,像烧过的灰。她舀起一点,撒向空中。
粉末飘到地图上方,忽然转了个圈,快速缩回,贴着布面爬了半寸,停在西北角一个暗门的位置,堆成一个小堆。
“死气太重。”她收回手,“活人进去,血会变冷。”
陈九渊蹲下来,把九幽铃放在地图中间。铃铛裂口还沾着他昨晚滴的心头血,已经干了,颜色发乌。他用指甲轻轻一刮,血渣掉下来,正好落在地图中央的祭坛标记上。
一只灰白的眼睛睁开了。
视线往下沉,穿过岩石,看到三条水道在地下延伸,像冻僵的蛇。阴线顺着水流走,连到总坛的地基。其中一条水道上方,有一截腐烂的木头通风管,离地两丈高,瘦一点的人能钻过去。
他拿炭笔在麻布背面画出路线,标了三个点:“从这里进,可以避开前哨。水很冷,尸气刺骨,但没人巡逻。”
阿箐看了一眼:“你确定这地方能站人?”
“不确定。”他闭上眼,“但我看到三个影子走过,两个拖着铁链,一个没头。他们走得比活人稳。”
小七冷笑:“那你还挺受欢迎。”
他没说话,提起铃铛,轻轻晃了一下。金光从裂缝里透出来,沿着地图移动,专门走他画的水道。光走到通风管那里时顿了一下,微微颤抖。
“通了。”他说,“阴线认路。”
阿箐拿起朱砂笔,舔了下舌尖,蘸血在三个水道入口画符。每画一道,笔就抖一下,血线歪一次。画完第五个,她突然捂住额头,喉咙发甜,硬是咽了回去。
“再画一层剖面。”陈九渊递过一张粗纸,“总坛不是平的,是嵌在山里的,一层比一层高。最上面那个旗幡台,得从囚魂室爬上去。”
她咬牙铺开第二块麻布,开始画轮廓。总坛靠着山建,外墙很厚,里面像蜂窝,五层叠在一起。她用红点标出巡逻路线,虚线连起死角,又在西侧崖壁画了个三角:“这里有处塌方口,三年前被雷劈的,邪修用尸油封了缝,但下面还是空的。”
小七凑过来,撒第二把蛊粉。
粉末飘到囚魂室上方,突然炸开,像被烫到一样四处飞散。她皱眉,再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里面不只关着魂。”她低声说,“还有活的东西,而且……认识我。”
陈九渊盯着那片空白区域:“上次你爹的蛊阵,是不是毁在这种地方?”
她没回答,割破手掌,让血滴进蛊粉里。混合后的粉末颜色变深,再撒出去时,终于慢慢落下,贴在地图南侧一条窄通道上,形成一条细线。
“这条能走。”她说,“但只能一个人,肩膀不能宽,腰要细。”
阿箐抬头:“你想自己去?”
“不。”小七擦掉血,“我是说,你们得选个瘦的。”
陈九渊指着地图中心:“祭坛下面有间密室,我看不清,阴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但那里一定是阵眼。”
“那你刚才看见的鬼魂,为什么不去那里?”阿箐问。
“因为它们进不去。”他摸了摸铃铛,“进去了,就出不来。”
三人都没说话。
谷口风很大,吹得麻布边啪啪响。陈九渊把两张图并排铺开,一张是阿箐画的明面结构,一张是他补的阴线走向。两图重合,金光顺着水道走了一遍,蛊粉形成的线也亮了一下。
“对上了。”小七说。
阿箐拿出最后三张画皮符,分别按在地图上的三个突破口:西廊转角、通风管出口、囚魂室后门。符纸吸了湿气,慢慢发出微光,接着浮现出画面——
一个穿黑袍的守卫走过走廊,袖子里藏着刀;
通风管外,一只傀儡尸正抬头闻空气;
囚魂室后门打开瞬间,墙缝弹出一根铁刺,直插咽喉。
“机关是活的。”阿箐收起符纸,“会模仿人的动作,越杀越多。”
小七把剩下的蛊粉全倒进一个小铜盒,盖上盖子。她手臂发紫,指尖冰凉,但眼神很稳。
“我再试最后一次。”她说,“用血引命线。”
她咬破手腕,让血滴在地图南侧通道起点。血珠滚了一寸,突然停下,然后倒退回来,缩成一团,颤了三下。
“有人要死在这条路上。”她抬头,“第一个走的,必死。”
陈九渊伸手,把血抹开,涂在铃铛裂缝上。铃身一震,发出半声闷响,金光猛地变强,扫过整张地图。所有标记、线条、符纹都被镀上一层光,连蛊粉线也亮了。
“现在。”他低声说,“它听我的。”
阿箐盘腿坐在地图中央,双手按住黄麻布四角。她撕下一块旧布垫在额头下,那是老道留下的道袍碎片。她闭眼念咒,指尖渗出血,顺着经络流入布料。
符纸一张张飘起,在她头顶旋转,投影出总坛的立体样子。五层结构缓缓转动,每个死角、每条暗道都看得清楚。她在关键位置画了小型镇魂阵,又在三条水道入口埋了引阴符。
“成了。”她睁开眼,鼻孔流出血丝,“最多撑一个时辰。过时不走,图就废。”
小七从铜盒里取出一只活蛊,只有米粒大,全身透明。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蛊虫立刻变大,变成巴掌大的影子,在地图上空飞一圈,沿着安全路线爬行。
它从西廊进,钻通风管,绕过傀儡尸,穿过囚魂室后门,最后停在祭坛底层的一个凹槽前,翅膀扇了三下,吐出一缕清气。
“可行。”她收回蛊虫,塞进耳后,“但它说,那凹槽里原本有个东西,被人拿走了。”
陈九渊盯着那个点:“钥匙。”
“三把。”小七点头,“血脉、权限、权柄。你有血脉,铜钱是权限,第三把在教主手里。”
“那就得让他亲自来。”陈九渊卷起地图,塞进怀里,“我们不找他,他得来找我们。”
阿箐靠在岩壁上,手里画笔变成发簪,插回头发里。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老道没白死。”她说,“我们现在知道怎么进去了。”
小七扣紧铜盒,别回腰间。她活动手腕,关节咔的一声响。
“我数过了。”她说,“六个爆蛊弹,三条水道,一条命线。谁第一个钻通风管?”
陈九渊拍了拍铃铛:“死人先走。”
他站起来,走到谷口那片焦土前。昨天炸树的地方,地面裂得更深,裂缝里还有绿火残留,像埋着几根没烧完的骨头。
他掏出一颗像石头的弹丸,放在掌心。它不动也不热,但能感觉到里面有个东西在跳。
月亮升到中天时,月光照进来,落在三人脚边。
他们同时把手按在地图上。
“为老道报仇。”
“为天下除害。”
陈九渊最后一个按下掌心,血刚渗出,铃铛突然一震,金光顺着地图边缘走了一圈,停在囚魂室后门那个符纹上。
那里原本画的是一个三角标记。
现在,变成了一个“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