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王的手指还停在半空,那两个字卡在冰道里。
陈九渊没动。阿箐突然扑上来,一巴掌打在他后颈:“醒过来!你眼睛又变灰了!”
她声音很哑,像是喊出来的。小七坐在冰边,手抖得连蛊囊都拿不住,只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陈九渊——他左手还抓着九幽铃,手指发白,血顺着铃往下流,在黑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它不是叫我回来。”陈九渊忽然说话,声音沙哑,“它是……认出我了。”
话刚说完,铃铛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响,是抖,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接着,他胸口的命格纹突然发烫,烧得皮肤卷起来。尸王那边也动了一下,腐肉下的红纹亮起,两股热气隔着十步远,碰到了一起。
嗡——
陈九渊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冰上。眼前一片灰雾,无数黑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他的头,往里钻。他咬紧牙,咯吱作响,像要把脑袋咬碎。
“别再用了!”阿箐大叫着去抢铃铛,“你再用一次‘借壳问命’,明天就得扫你的魂!”
“来不及了。”他反手把铃按进胸口,手上全是血,“它不杀我,也不追我,就站那儿等……说明它要的不是命,是要‘认’。”
说完,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铃面上。
灰眼炸开,黑线成网,直冲尸王的脑子。
画面出现了。
不是记忆,是轮回。
一百代铃主,一个接一个,站在同一口井边,手里举着一样的铃。他们穿不同朝代的衣服,有道袍,有官服,也有草绳绑脚。但最后,全都变成这样——干瘦,没脸,胸口刻着残缺的命格纹,守在地底,不开口。
其中一人,脸突然清楚了。
白面判官。
他跪在井口,手里抓着半块虎符,嘴里念着什么。陈九渊听不清,只看见他眼角流血,手指一根根折断,最后整张脸塌下去,成了无面尸王。
“原来他也不是第一个。”陈九渊喉咙发紧,“他是上一轮……失败的我。”
他想停下,可铃铛粘在手上,甩不掉。意识被拉得更深,掉进一团漆黑。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
十年后的自己。
穿着引魂司的黑袍,站在尸堆上,手里提着九幽铃。脸模糊,像罩着雾,但那股气息——冷,硬,没有一点人气。下面上百具尸体齐刷刷抬头,像在拜他,又像在等命令。
那是未来的尸王。
也是他。
“操。”他低声说,“我就是它的下一任?”
反噬来了。耳朵出血,鼻子里全是血腥味,皮肤上的青鳞爬到下巴,指尖发黑。小七挣扎着爬过来,手里捏着最后一颗蛊卵,抬手就要扎进他手腕。
“别管我。”陈九渊低吼,“再给我三秒。”
三秒过去,他猛地抬头,瞳孔缩成针尖。
尸王动了。
不是冲,是走。一步,两步,停在他面前。然后,那只干枯的手慢慢抬起,抓住了他的手腕。
没用力,也没撕扯。只是轻轻一握,像老朋友见面搭肩。
陈九渊全身一震。
他感觉到对方掌心的烙印——和他胸前的一样,纹路完全相同,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道命格纹贴在一起,开始发烫,像是在互相认亲。
“你……”他声音发抖,“你不是它?你是……我?”
尸王没回答。但它转过头,看向冰道尽头。
那里,火光近了。
脚步声杂乱,踩在冰上咔咔响,至少十几个人,带着铁器声。朝廷密探来了。
阿箐一把拉他:“走!现在还能逃!”
“逃不了。”陈九渊没动,手腕还被尸王抓着,“它要是想杀我们,刚才就能把我们摁进冰里。”
“那你打算干嘛?跟它握手?”小七喘着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都绿了?”
陈九渊不理他。他盯着尸王胸口,那道残缺的命格纹正在跳动,像有心跳。他忽然想起父亲临死前塞给他铃铛的画面——雪夜,山庙,男人转身走进地缝,背影坚决。
他说:“活下去。”
可如果那不是牺牲呢?
如果那一夜,父亲不是去封印尸王……
而是去把自己,变成尸王?
“所以你们都明白?”他声音很低,“每一代铃主,最后都要自己进去,补上这个洞?”
尸王还是不说话。但它抓着他手腕的力道轻了些,反倒像在稳住他。
远处火光越来越近,人影看得清了,腰佩刀,臂戴铜环。钦天监的人,拿的是制式火把,走的是围剿阵型。
阿箐咬牙撕开袖子,最后一张画皮在掌心发烫:“我不信邪。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
“别。”陈九渊终于动了。
他慢慢站直,擦掉嘴边的黑血,把九幽铃重新握紧。铃还在震,但这回是他主动催动。
“它不杀我,是因为我就是它。”他说,“我们不是一个打一个,是同一个东西,分成两半——它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它替我扛了十年的债,现在轮到我了。”
小七冷笑:“你疯够没?它刚才追了我们三条路!”
“那是因为我还没认它。”陈九渊看着尸王的背影,“它要的不是命,是‘名’。它要我亲口承认——我才是下一个铃主,也是下一个尸王。”
话没说完,尸王突然松手,缓缓转身,面向火光来的方向。
它抬起双臂,动作僵硬,却像在行礼。胸口的命格纹亮得刺眼,几乎烧穿腐肉。接着,一声低吼从它喉咙挤出,不像威胁,倒像是——宣告。
冰道尽头的脚步停了。
火光晃了晃,有人在后退。
陈九渊站着不动,左手九幽铃微颤,右手摸了摸胸口的烙印。青鳞已爬到脖子,呼吸带腐味,但他眼神清醒。
“原来这才是‘借壳问命’的真相。”他低声说,“不是我去看别人,是命格在逼我认祖归宗。”
阿箐扶着小七,喘得厉害:“接下来呢?打还是跑?”
“都不。”陈九渊往前走一步,站在尸王侧后方,“我们等。”
“等什么?”
“等他们先出手。”他说,“看看是钦天监的锁魂链快,还是地府的旧账来得狠。”
尸王没回头,肩膀轻轻一动,像是回应。
火光再次逼近,人影到了出口。最前面那人举起火把,照过来,大声喝:“前面可是陈九渊?奉钦天监令,立刻投降!”
陈九渊没答。
他只是抬起左手,轻轻晃了下九幽铃。
铃没响。
但尸王的命格纹,跟着颤了一下。
火光下,钦天监的人突然发现——
那具干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