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娜的银鞭“当啷”砸在青石板上时,尾椎骨还在发烫——那是方才听阿里扎报“艾薇儿”三个字时,后颈窜起的无名火燎的。
她一把攥住安妮的手腕,月白裙角被带得翻卷起来,像被狂风掀起的云:“走!
去岛外会会这位霍亨索伦小姐!“
安妮的指尖被攥得发白,发间茉莉颤巍巍要掉:“克、克里斯汀娜姐姐!
江公子说过......“
“他说过什么?”克里斯汀娜脚步急得带起风,耳坠上的碎钻刮过安妮的脸,“说过北境的雪落在斗神岛就化不成冰?
说过圣凯因家的姑娘该躲在绣楼里数花瓣?“她越说越快,银鞭重新缠上腰际时,鞭梢扫过廊下的朱漆柱子,刮下一片碎屑。
偏厅外的日头正毒,海风裹着咸湿的潮气扑过来。
海伦站在门槛处,面纱被吹得掀起一角,露出紧抿的唇线。
她望着那两道急窜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眼帕子上揉皱的并蒂莲——三天前江镇在破庙说“我只信你”时,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可此刻这光亮似乎被北境的风、霍亨索伦的旗、甚至老管家孙女的茉莉香,全给吹散了。
“海、海伦姑娘?”阿里扎擦着汗追出来,“您......”
“去看看吧。”海伦按住帕子,面纱下的睫毛轻轻颤,“总不能真让她们把斗神岛的礁石骂碎了。”
岛外的沙滩上,二十匹黑马正踏着浪花啃草。
最前头的枣红马上,穿银甲的少女正揪着缰绳皱眉——那是艾薇儿·冯·霍亨索伦,胸甲上的鸢尾花家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看见克里斯汀娜的绯色骑装时,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您是圣凯因家的?
我找江公子......“
“找他做什么?”克里斯汀娜站定在五步外,双手叉腰,“救你弟弟时他不过顺手,难不成要学那些戏本子,拿救命恩当红线拴人?”
艾薇儿的眉峰猛地一挑,银甲下的指节捏得发白:“江公子救我弟弟时,我跪在破庙外求了三天三夜。
他说‘善无大小,心诚则灵’,这才肯出手。“她翻身下马,马靴踩进沙里,”您说红线?
我昨日还同史蒂夫大哥喝酒,他说江三少最厌脂粉气,连我送的淬毒匕首都退回来了!“
“史蒂夫大哥?”克里斯汀娜的耳尖从红转紫,“你同我大哥喝酒?”
安妮的茉莉终于“啪嗒”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捡花,发顶传来海伦温软的声音:“这位姐姐,江公子确实不爱热闹。”面纱被海风掀开,露出她眼尾一点淡青——那是连夜赶路时熬的,“我前日在西市药铺,见他给老妇人付药钱,倒像......倒像生怕别人知道似的。”
艾薇儿猛地转头,银甲蹭得沙沙响:“你是谁?”
“我......”海伦的帕子绞得更紧,“我是来求他写状纸的。
我阿爹被商队骗了,他说’理不清的债,笔杆子比刀把子管用‘。“她指尖轻轻抚过帕角的并蒂莲,”他还说,要我今日来取......“
“取状纸?”克里斯汀娜的银鞭突然松了,“你早说啊!”她抓了抓被风吹乱的马尾,“我还当......”
“当我是来抢亲的?”艾薇儿突然笑出声,银甲震得叮当响,“我霍亨索伦家的女儿,要嫁也嫁能在千军万马里杀出血路的——江三少?
他连我的狼犬都不敢摸!“
沙滩上突然安静下来。
安妮捧着茉莉站起来,发梢沾了粒沙:“其实......江公子前日教我读《三字经》,说‘首孝悌,次谨信’......”
“够了!”哈里的声音从后面炸响。
他抱着小贝贝蹲在礁石上,小丫头正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四只鸭子!”哈里戳了戳她的小肉手:“是四位姑娘!”转头又冲沙滩喊,“你们再吵,江公子回来要罚扫祠堂的!”
“关你什么事?”克里斯汀娜抄起银鞭作势要抽,却见小贝贝从哈里怀里探出脑袋,奶声奶气喊:“姨姨们别吵,贝贝给你们分糖糖!”
四个姑娘的脸色同时软下来。
海伦蹲下身接过小贝贝递来的糖,糖纸窸窣响:“谢谢贝贝。”
艾薇儿捏了捏小丫头的脸:“真甜。”
安妮把茉莉别回发间:“比我绣的帕子甜。”
克里斯汀娜的银鞭垂下来,轻轻碰了碰小贝贝的羊角辫:“比北境的奶酒甜。”
“叮——”
远处突然传来青铜钟响。
凯西尼裹着灰布袍子从林子里窜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
他看见沙滩上的四个姑娘,红薯“啪嗒”掉在地上,转身就跑:“我今日善事做够了!
给老乞丐送过粥了!“
“凯西尼!”哈里抱着小贝贝追两步,又停住,“你跑什么?”
“女人等于鸭子!”凯西尼的声音飘过来,“四只鸭子能吵翻半边天!”
小贝贝立刻举起手:“贝贝数到四只鸭子啦!”
沙滩上爆发出一串笑声。
海伦望着她们泛红的眼角,悄悄把帕子塞进袖中——并蒂莲的褶皱里,还藏着江镇写的半张状纸草稿,墨迹未干,写着“天理昭昭,善恶有报”。
而此刻的江镇,正跪在斜月洞的蒲团上。
他头顶的莲花灯突然剧烈摇晃,离卦方位的青莲瓣“唰”地绽开,露出花蕊里一根猩红短棒。
他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棒身,便听见心底炸雷般的轰鸣:“这是......”
洞外的风卷着笑声飘进来,他愣了愣,又低头盯着那根红棒。
莲花灯的光映在棒身上,照出些模糊的纹路——像是被血浸过的经文,又像是......某种兵器的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