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凳儿远去的背影，孙福通收起笑容。
院儿里站的太监们，聪明的，都低着头，不吭声。
不聪明的，多多少少都不服这小凳子突然就这么受孙福通的宠。
唯有小顺子知道，这凳子，是孙福通手里一枚活棋。
用他，是因为他好用。
但所谓活棋，就是他不好用了，弃时，也不手软。
他让小凳子去凤栖宫，不过是借小凳子之手，去做一次清洗。
凤栖宫都是赵静海带了五六年的人，万一里头有个忠心耿耿的，念着赵静海生前与他不和，日后暗地里使个绊子，或者再来个愣头青无事生非的，都不好。
要用凳子把他们慢慢搓洗掉。
小凳子刚走，就有个小太监腿脚极快的从外头来了。
孙福通本想转身回去，看见那小太监，停下脚步，皱眉。
“什么事？”
小太监磕了个头，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惊的直立，转身一路小跑，忙从守在养心殿门口的太监手里接过自己的拂尘，整理了下衣裳，悄然踏着碎步进了寝殿，隔着帷幔，低声禀报——
“陛下……姜老夫人往宫里来了。”
原本沉睡的李延蓦地睁开眼，‘姜老夫人’这四个字让他不需要任何缓冲的立即清醒。
孙福通立刻招呼人来侍奉他洗漱。
李延起身，一边洗脸，一边吩咐人准备轿子。
“去寿康宫。”
*
青海做完宋显吩咐他的差事回来，天已经亮了。
他到处找不见宋显，正站在西宫门口等。
想着他怎么也要从这里出来。
结果没等到宋显，先看见郁擎。
他吓得膝盖自己就弯了，立刻跪地，免得像郁鹰一样被打断腿。
“郁大爷！小人一直在劝，很努力的劝了，可是公子……”
郁擎没听，他扬起头，微微眯眼，瞧见宋显一个人，正失魂落魄的从西宫那最冷清不起眼的东北角而来。
那地方的方位在西宫而言本身就是个阴冷的地方，所以基本没有正经嫔妃被安排住在那。
他倒是知道那里有个庆祥殿，住个康答应，不也死了么？
“那里住着谁？”
郁擎问了一句，青海回头看，瞧见宋显从那头来。
他顾不得思考，立刻回：“住……康答应，还有那个谁……那个……”
青海也一时想不起来，急的出了层汗，才道：“哦对！大公主！大公主李如月。”
郁擎收了视线，转身回到御花园，随在老夫人的轿子旁低语。
姜老夫人本在闭目养神，听了他的回禀睁开眼。
那浑浊的双眼在晨曦下，呈现出一片灰褐色，像一只年迈的鹰，并没有失去爪牙，只因为年迈而更加深沉老练、冷血无情。
她看向轿子另一侧，她的贴身嬷嬷会意，朝着宋贵妃所在钟粹宫去。
嬷嬷走远，她才回首，对郁擎说：“他该静静心。”
郁擎得令，拱手而去。
*
小凳子刚到凤栖宫上任，正大摇大摆坐在那，把宫女太监们集结一处。
第一件事，是让人把老嬷嬷和赵静海的尸体处置了去。
众人有些犹豫，看向宫女萍儿。
宫女萍儿虽不是个担事的性格，可事到如今，她算是凤栖宫旧人里年纪最大身份最大的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说：“案子还没查明白呢！”
凳儿学着孙福通那样子，靠在椅背上抿着茶，慢悠悠的。
“要不说你们凤栖宫没有中用的人呢，啊？如今皇后娘娘都病成什么样子了，你把两个大死人摆在这招晦气，这样娘娘病能好吗！”
萍儿哑口无言。
“赶紧抬出去埋了！”
萍儿依旧不能同意这么早就把人弄出宫埋了。
刚想争论，一个小宫女匆匆跑进来。
“萍姐姐！她……那……宋家那位……姜老夫人来了！”
宫女话音没落下，方才还在椅子上慢悠悠喝茶的人已经连人影儿都没了。
他已经跪在了姜老夫人脚下。
“奴才凤栖宫掌事太监凳儿见过老夫人！老夫人您寿体安康，福德千秋！”
姜老夫人被丫鬟扶着下了轿，脸上带着笑，眼睛里看不清底色。
旁边有丫鬟掏了一包银子给他，倒也不是贿赂。
不过是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见了底下人的常礼罢了。
“你也是孙福通手底下一等聪明的人，派你来，这凤栖宫算是要有生气儿了，想必皇后娘娘也能很快好起来。”
老太太说着客套话，这对她这样名门出身的老狐狸而言，都是随口就来的本能。
不论对谁。
总是让听者心里舒服感恩。
凳儿抱着银子连磕了好几个头。
凤栖宫的宫女们，大多年轻。
他们对这位姜老夫人，都是只有耳闻，从未见过面。
可单单只是耳闻，也让他们局促。
因为老太太那过去的经历，跟神话故事似的。
什么跟着先帝一起上过战场之类的……
说书人都不敢编呢，但确实是真的。
所以姜老夫人的诰命，和其他的命妇不同。
她是和那些国公、侯爵一样，身上有着实封的封户。
不过没有个爵位的名称罢了。
所以她们打心底里的怕。
姜老夫人的拐杖才进了门槛，凤栖宫众人就已经将头低低埋下，呼吸都放弱，生怕惊扰了她。
寿康宫那头，梁太后那里都已经乱作了一锅粥。
得了李延通知后，梁太后就慌的一直情绪暴躁。
不管宫女给她头上戴什么，她都觉得不妥，不够！不体面！镇不住！
其实她那些头面，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了，她可是太后呀，谁敢怠慢她的用度。
偏偏她就是觉得不好！
李延一看就来气！
可转念一想，他不也是紧紧张张的这么快就洗漱好，早膳都没用就过来了么？
于是又开始生自己的气。
对母后恨铁不成钢，对自己心里残留的这点忐忑，也恨铁不成钢。
冷着脸坐在一边。
然后孙福通满头大汗从外面进来，禀报：“陛下，老夫人先往凤栖宫去了，好像去看望皇后娘娘，您……去吗？”
“朕去做什么？！”
李延把心中这股邪火发给了孙福通。
一声吼的孙福通立刻跪下磕头。
“传膳！”
李延气的把袍尾甩开，他是皇帝，他凭什么要饿着肚子等那老太婆？
他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