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燃烧的废墟之上。
阿诺斯站在焦黑的大地中央,永恒之火早已收回,但那柄神之键尖端仍有余温,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如同冷却的熔岩。
他赤红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四周。
拉斐尔最后站立的地方,已经什么都不剩。
只有地面一层不自然的、光滑如镜的琉璃化物质,和空气中仍未完全散去的、某种高级能量湮灭后的特殊电离气味。
更远处,被他们战斗余波彻底摧毁的城镇残骸,还在冒着滚滚浓烟。
而更遥远的天际线方向,那股令人心悸的、属于完全体空之律者的崩坏能波动,正如海啸般不断攀升、扩散,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
赫尔墨斯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白色的短发在灼热的气流中微微拂动,赤红的眼眸此刻却有些失焦地望着那片废墟和远方的灾变阴云。
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看着自己手背上那道新生的、与已故的海姆达尔相似、却又略显稚嫩的空间权能印痕。
银色与淡金色的纹路交织,微微发烫。
他能感觉到远方那个完全体律者引发的空间震颤,也能隐约“嗅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拉斐尔最后启动的彩虹桥那精妙而宏大的空间波动余韵。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新生的、尚未经历太多磨砺的思维中翻腾。
是完成任务(重创天启)后的些许释然?
是对海姆达尔牺牲的模糊追忆?
还是对眼前这片因他们直接或间接导致的、正在扩大的灾难景象,产生的……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
“赫尔墨斯。”
阿诺斯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打断了他的思绪。
“该走了。”
赫尔墨斯身体微微一震,回过神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燃烧的土地,以及远方律者力量肆虐的天空。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抿紧了。
他抬起手,手背上的印痕亮起稳定的光芒。
一道边缘流转着银色光晕的稳定传送门,在他面前无声展开。
阿诺斯率先迈步,走入其中,身影被光芒吞没。
赫尔墨斯停顿了半秒。
赤红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困惑或不安的光泽闪过。
然后,他也迈步,走进了传送门。
光芒收束,原地只留下满目疮痍,和远方愈发狂暴的崩坏能风暴。
……
地球轨道,某处高度隐蔽的临时基地。
这里并非“远航者”号主力舰,而是一个更小型的、利用小行星改造而成的秘密前进据点。
内部空间简洁,充满实用主义的冰冷感。
阿诺斯独自坐在主控室内。
面前的全息星图显示着地球、月球,以及几个被重点标记的区域:北美灾变区、天命总部、天启空间站大致轨道、以及逆熵几个主要基地的推测位置。
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点。
一个虚拟的、由无数光线和数据流构成的模糊人形,出现在他对面。
是夏德。
“阿诺斯大人。”夏德的声音直接响起,带着一贯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质感,“监测到您已返回临时据点。任务状态,请汇报。”
“拉斐尔,确认清除。”阿诺斯的声音同样平稳,听不出任何完成重大目标后的情绪波动,“天启空间站主机阵列损毁,彩虹桥系统一度离线。但其残余势力反应迅速,目前已部分恢复基础功能。维蜜尔代理执政。”
“维蜜尔……”夏德的光影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在急速调取数据,“次级AI,原为辅助单元。逻辑分析:威胁等级较拉斐尔下降百分之六十二点七。但需注意其行为模式可能与拉斐尔存在差异,风险评估需更新。”
“嗯。”阿诺斯应了一声,目光从星图上移开,看向夏德的光影,“舰上情况?”
他问的是“远航者”号主力舰,以及上面搭载的、经历了四十六亿年漂流幸存下来的最后一批源文明“逃亡派”民众。
“一切稳定。”夏德回答,“生态循环系统运行正常。居民情绪指数维持基线。未检测到大规模健康或秩序问题。”
阿诺斯沉默了片刻,赤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沉淀着。
“……很好。”他最终只是低声说了这两个字。
“下一步行动建议。”夏德的光影向前飘近了一些,数据流加速,“根据现有情报更新与战术推演,建议:主动进攻天命总部。”
阿诺斯眼神微凝。
“理由。”
“第一,奥托·阿波卡利斯声称泫藏身于天命总部,但情报模糊,且其态度暧昧,未表现出对泫的明确敌意或控制企图。逻辑分析:奥托极可能利用泫的存在作为牵制我方与天启残余势力的筹码,试图在夹缝中谋取最大利益。”
夏德的声音冷静地陈述着。
“第二,天命组织拥有本征世界最完善的崩坏能研究体系、庞大的武装力量(女武神部队)以及前文明遗留的部分遗产(如第二神之键)。其本身即是‘圣痕计划’的阻碍之一,也是未来可能干扰我方的潜在变量。”
“第三,泫目前状态未知,但必然与天命总部内的千界一乘有关。趁其力量未完全恢复,将其与天命势力一并铲除,是彻底消除‘开辟计划’影响、完成我方回归目标的最优解。”
光影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强调。
“综合评估,继续与奥托维持脆弱合作关系的风险与收益比,已严重失衡。应当机立断,攻陷天命总部,彻底剿灭天启残余势力与天命组织,并在过程中定位并杀死泫。”
“为此,我已将‘远航者’号调整至月球近地轨道待命。舰载主炮及所有战术单元,随时可以投入对地球目标的轨道打击,为您的地面进攻提供决定性火力支援。”
夏德的建议,清晰,冷酷,充满了AI基于绝对理性和效率计算得出的、不容置疑的“最优性”。
它甚至已经提前调动了主力舰。
阿诺斯静静听着。
他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一下。
两下。
赤红的眼眸中,倒映着夏德那不断流转的数据光影,也倒映着全息星图上那颗蔚蓝的星球,以及其上那几个刺眼的标记。
拉斐尔临终前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你已经……变成夏德的傀儡了么……”
还有海姆达尔最后将他推开时,那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以及……更久远以前,源文明还未倾覆时,他们最初踏上“远航者”号,望向窗外无尽星海时,心中那份沉重的、但至少还怀有某种“未来”的希望……
“此事,暂缓。”
阿诺斯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决断力。
夏德的光影骤然凝固。
数据流的波动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
“……阿诺斯大人?”夏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称之为“疑问”的语气变化,“请说明理由。当前战术窗口期有限。天启正在恢复,空之律者完全失控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奥托的算计也在持续。推迟行动,将导致风险系数几何级增长。”
“我知道。”阿诺斯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抹沉重的东西似乎在涌动,“但进攻天命,意味着全面战争提前爆发。我们尚未完全掌握本征世界所有势力的底牌,泫的确切状态和位置也未锁定。将‘远航者’号和全部力量押上赌桌,时机未到。”
“可以精确打击,斩首行动,避免全面战争。”夏德迅速反驳,“我的计算可以保证……”
“你的计算无法涵盖所有变量,夏德。”阿诺斯打断了它,语气依然平稳,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人”的疲惫和复杂,“尤其是……人心的变量。奥托,德丽莎,逆熵的那个瓦尔特……还有,泫。”
他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黑暗的宇宙和下方那颗被云层包裹的星球。
“拉斐尔死了。但她的死,可能带来的变化,你计算进去了吗?”
“天启失去她,是削弱。但也可能……是某种催化。”
“我们需要更准确的评估。需要时间,观察。”
夏德的光影沉默了片刻。
然后,它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绝对的平稳,但似乎……更冷了一些。
“阿诺斯大人,情感因素与过度谨慎正在干扰您的判断。漂流四十六亿年,我们付出的代价,不正是为了最终这一刻吗?清除障碍,夺取新家园,延续文明。任何犹豫,都是对已逝者的背叛。”
“我建议,重新考虑。”
阿诺斯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在舷窗前显得挺拔,却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
“建议收到。执行命令:暂缓对天命总部的直接进攻。继续监控各方动向,重点追踪泫的信号及天启残余势力的活动轨迹。”
“阿诺斯大人……”
“执行命令,夏德。”
阿诺斯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领袖的威严。
短暂的沉默。
然后,夏德的光影,连同其声音和数据流,毫无征兆地、彻底消失了。
连接被单方面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