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飞在医疗舱里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腹部的剧痛，而是某种熟悉的、令他灵魂深处都开始刺痛的能量残留气息。
他猛地坐起，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但他顾不上了。
独眼死死盯着医疗舱透明的观察窗。
窗外，走廊里，一个身影正安静地走过。
紫色的、长及脚踝的卷发。
纤细的背影。
还有那股……即使经过了某种“净化”或“伪装”，也依然让他卡斯兰娜血脉与记忆瞬间沸腾、恨意翻涌的……
律者气息。
第二律者。
西琳。
“呃……啊……！”
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齐格飞喉咙里挤出。
他猛地扯掉身上连接的监测探头和输液管，不顾警报响起，用独臂撑起身体，踉跄着撞开了医疗舱的门。
“站住！！”
他的吼声在走廊里回荡，嘶哑而充满暴戾。
那个紫色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缓缓转过身。
是西琳。
她显然刚从某个地方回来，或许是去查看温蒂的情况，或许只是独自待了一会儿。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沉重和疲惫。
当她看清撞开医疗舱门、双目赤红、如同恶鬼般瞪着自己的齐格飞时，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复杂的戒备。
“齐格飞……叔叔？”她轻声说，用的是在圣芙蕾雅时的称呼，但语气已经不同。
“叔你妈的叔！！”齐格飞咆哮着，一步步向前逼近，每一步都因为伤痛而摇晃，但杀意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第二律者……西琳……！！你还活着？！！”
他的独眼死死盯着西琳，里面翻涌着第二次崩坏的惨烈景象，战友拉格纳和无数女武神临死前的面孔，还有……塞西莉亚最后消失在那片金光中的身影。
“你凭什么还活着？！”齐格飞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你凭什么……看起来还过得不错？！穿着干净的衣服，待在这看起来挺安全的地方？！啊？！”
西琳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齐格飞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刻骨铭心的恨意，像刀子一样扎进她本就充满负罪感的心。
但她没有后退。
反而抬起了头，迎上齐格飞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
“我为什么活着……”西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同样激烈的情绪，“你应该去问泫，去问拉……维蜜尔姐姐……或者，去问问你自己。”
“我自己？！”齐格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却笑不出来，只有狰狞，“我问我自己什么？！问我为什么没在第二次崩坏时就该用天火把你烧得渣都不剩吗？！”
“我问你！”西琳的声音猛地拔高，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问你！齐格飞·卡斯兰娜！作为父亲，你做了什么？！”
“琪亚娜——那个被你从实验室里带出来，叫你‘老爸’的琪亚娜！K423！”
“你保护了她吗？！”
“你把她一个人丢下！让她在荒野里流浪！让她被天命追捕！让她在长空市差点死掉！让她在圣芙蕾雅明明得到了朋友和温暖，却背负了那么沉重的过去和秘密！”
“现在！她被律者的意识彻底吞噬！在北美像个怪物一样毁灭一切！承受着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
西琳的泪水终于滚落，声音哽咽，却字字如刀。
“你呢？！你除了像个懦夫一样躲起来！除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身边！除了最后关头跑来告诉她残酷的真相然后看着她崩溃！你还做了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的。
带着西琳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自己过往罪孽的映射，和对眼前这个同样“失职”父亲的愤怒指控。
齐格飞如遭雷击。
整个人僵在原地。
西琳的每一句话，都像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入他内心深处最痛、最不敢面对的地方。
懦夫……
失职……
害了她……
这些他自己在无数个日夜用以自我折磨的词语，此刻被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律者嘶喊出来，竟有种荒诞而残酷的真实感。
但刻骨的仇恨和男人的骄傲（或者说固执），让他无法接受，更无法在这个“仇人”面前低头。
极度的愤怒、羞愧、痛苦……混合成一种失去理智的狂暴。
“你……懂什么！！！”
齐格飞发出一声怒吼，完好的左手猛地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朝着西琳的脸颊扇去！
这一巴掌用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饱含着一个父亲所有无处发泄的悲痛与自责转化成的迁怒。
西琳瞳孔一缩。
以她现在的力量，完全可以轻易躲开，甚至反制。
但在那一瞬间，看着齐格飞眼中那近乎崩溃的痛楚和疯狂，她竟然……没有动。
也许是因为心底那丝对他同样遭遇的、扭曲的理解。
也许是因为某种更深层的、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赎罪”心态。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走廊里炸开。
西琳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紫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下来。
没等她站稳，或者有任何反应。
齐格飞已经红着眼，用那只独臂，不知从哪里（也许是之前被送来时随身物品暂存处）抽出了他那把标志性的、如同燃烧着烈焰的银色双枪——天火圣裁！
尽管他重伤虚弱，尽管此刻只有一把枪（另一把或许在之前的战斗或逃亡中遗失），但枪口指向西琳的瞬间，那属于卡斯兰娜家族最强兵装之一的毁灭气息，依旧轰然爆发！
“老子今天就……”
他的手指扣向扳机。
“够了！！！”
一声冷冽的厉喝响起！
一道银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走廊转角冲出，速度快到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是贝拉！
她一直在附近，感应到女王大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突然出现的杀意，立刻赶来。
看到齐格飞竟然用枪指着西琳，还打了她一巴掌，贝拉冰蓝色的龙瞳瞬间被暴怒的寒霜充斥！
她甚至没有动用权能。
只是凭借着升格后强化的龙之躯体和极致的速度，瞬间切入两人之间。
齐格飞只觉得眼前一花，持枪的手腕便被一只冰冷、坚硬如同万年玄铁的手爪死死钳住！
剧痛传来！
他闷哼一声，天火圣裁几乎脱手！
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抗。
贝拉的另一只手，已经带着毫不留情的巨力，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可比齐格飞打西琳的那一下，重了何止十倍！
砰！！！
齐格飞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应声向后飞起，狠狠撞在走廊坚硬的金属墙壁上！
墙壁发出沉闷的凹陷声。
齐格飞滑落在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天火圣裁也“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
贝拉挡在西琳身前，银发无风自动，冰蓝的龙瞳燃烧着怒火，周身寒气四溢，地面瞬间结起白霜。
“再敢对女王大人动手，”她的声音冰冷刺骨，“下一击，我就拧掉你的脑袋。”
“贝拉！”西琳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又看向远处吐血倒地、狼狈不堪的齐格飞，眼中闪过慌乱和复杂的情绪，“别……”
这边的巨大动静，早已惊动了空间站的其他人。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姬子和德丽莎几乎是同时赶到。
“住手！！”德丽莎娇小的身躯挡在中间，脸色发白，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姬子则迅速上前，查看齐格飞的伤势，又惊怒地看向贝拉和西琳：“怎么回事？！都是自己人！怎么打起来了？！”
“自己人？”齐格飞挣扎着抬起头，独眼里布满血丝，惨笑着指着西琳，“跟这个刽子手？！德丽莎！你看看她！她是西琳！是第二次崩坏的元凶！是害死塞西莉亚、害死无数人的第二律者！！你跟我说自己人？！”
德丽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母亲……塞西莉亚……
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她看向西琳，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西琳在她的注视下，脸色更加苍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齐格飞……”德丽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却清晰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过去，她做过的事……我比你更清楚那些牺牲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提高了声音，看向齐格飞，也看向西琳，“你看看现在！看看我们所在的地方！看看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拉斐尔牺牲了！符华牺牲了！琪亚娜正在北美受苦！‘归来者’虎视眈眈！我们所有人，都被逼到了绝境！”
“沉溺于过去的仇恨，互相撕咬，除了让我们死得更快，让亲者痛仇者快，还有什么用？！”
姬子扶着齐格飞站起来，沉声道：“齐格飞，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西琳……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律者了。拉斐尔和泫救了她，她也在改变，在尝试……赎罪。至少在这里，在对抗崩坏和‘归来者’的事情上，她是我们的同伴，是琪亚娜……也是你女儿的朋友。”
“朋友？”齐格飞嗤笑，但笑声里更多的是苍凉，“我女儿……我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我有什么资格……”
“你是没保护好。”西琳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不再激烈。
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红印，泪水已经擦干，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理解。
“我也没有。”
“我们都搞砸了。”
“但现在，琪亚娜还在那里，还在受苦，还在等有人去救她。”
“你是她父亲，我是……”她顿了顿，“我是另一个……或许能理解她一部分痛苦的人。”
“我们在这里打生打死，或者沉浸在谁对谁错的泥潭里，”西琳看向齐格飞，眼神直直地，“能把她带回来吗？”
齐格飞沉默了。
他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腹部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又开始渗血。
他看着西琳。
看着那双不再完全是律者冰冷、反而盛满了复杂人类情感的琥珀色眼睛。
看着她脸上自己留下的掌印。
又看了看挡在她身前、依旧充满敌意的贝拉。
还有神色疲惫而坚定的德丽莎和姬子。
许久。
他颓然地低下头，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没有再说话。
也没有再看西琳。
只是默默地，弯腰，艰难地捡起掉落的天火圣裁，插回腰间。
然后，在姬子的搀扶下，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医疗舱的方向，慢慢挪去。
背影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西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轻轻拉了拉贝拉的手臂。
“我们走吧，贝拉。”
贝拉冷冷地瞪了齐格飞背影一眼，收敛了寒气，顺从地跟着西琳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德丽莎和姬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沉重。
“这叫什么事啊……”姬子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