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道目光,不是人的目光。
是纯粹的,来自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在审视猎物的眼神。
她手里的砍柴刀,在这一瞬间,显得像一根可笑的树枝。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或者做出任何有威胁的举动,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那把铁剑,或者用他的牙齿,撕裂她的喉咙。
冷静。
苏宁,你必须冷静。
她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他是被她救回来的,续命丹和金疮药都是她喂的,从道理上讲,她对他有恩。
但眼前这个男人,显然不讲道理。
他现在就是一头受了重伤,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任何靠近,都可能被他视为挑衅。
苏宁握着柴刀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汗水,从她的掌心沁出,黏糊糊的。
不能退。
她一退,气势就弱了,更会激发野兽的攻击性。
也不能进。
那纯粹是找死。
两人就在这狭窄的柴房门口,隔着一明一暗的光影,无声地对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宁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她不能表现出恐惧。
“你醒了?”
她的声音,比预想中要沙哑,但还算平稳。
她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温和,无害。
“别紧张,是我救了你。”
男人没有回应。
他依旧缩在那个角落里,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月光,只能照亮他半边轮廓,另外半边,则完全隐没在黑暗里,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苏-宁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一声低沉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咕噜声,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来。
那声音,不像人,更像野兽在护食时发出的威胁。
苏宁的心,又是一紧。
看来,交流是行不通了。
她试着换了个问题:“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叫什么名字?”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那双眼睛里的迷茫,似乎更重了一些。
他看着苏宁,又好像透过苏宁,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空洞的,找不到任何焦点的迷茫。
苏宁明白了。
他失忆了。
脑袋,可能在之前的厮杀中,受了伤。
一个失去了记忆,只剩下战斗本能和野兽般警惕的男人。
这比一个清醒的仇家,更难对付。
也更麻烦。
苏宁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这一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男人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这突兀的声音,微微动了一下。
苏宁脑中灵光一闪。
饿!
她饿,他也一定饿。
续命丹只能吊着命,却不能填饱肚子。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身体肯定处在极度虚弱和饥饿的状态。
一个饥饿的野兽,攻击性最强。
苏-宁心里有了主意。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举起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然后,她一步一步,非常缓慢地,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院子中央,她才转身,快步走回灶房。
锅里,还剩下半锅温热的米粥。
她找了一个最大的碗,满满地盛了一碗,想了想,又从橱柜里,摸出了半块早上剩下的杂粮饼,一起放在了托盘上。
当她再次端着托盘,回到柴房门口时。
男人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但苏宁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那碗粥上。
苏宁没有进去。
她弯下腰,将托盘轻轻地放在了柴房的门槛外。
然后,她再次后退。
一直退到五六步开外,一个她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才停下来,静静地看着。
男人没有动。
他像一尊雕塑,警惕地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又看看远处的苏宁。
时间,仿佛又静止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男人终于动了。
他先是极其缓慢地,从黑暗的角落里,挪了出来。
他走得很慢,因为身上的伤,姿势有些踉跄,但他握着剑的手,依然很稳。
他走到门口,没有立刻去拿那碗粥。
而是先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确认院子里除了苏宁,没有别人。
然后,他才飞快地,一把抓起那碗粥和饼,闪电般地缩回了柴房的黑暗里。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虚影。
很快,柴房里,就传来了狼吞虎咽的声音。
那种声音,急促而粗野,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一样。
苏宁,终于松了口气。
吃东西就好。
只要还知道饿,还知道吃东西,那就还是个人,不是纯粹的野兽。
她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一直等到里面的声音彻底消失。
又过了一会儿。
那只空碗,从门里被推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苏宁扯了扯嘴角。
还挺讲究,知道把碗还回来。
她走上前,捡起碗,看了一眼柴房。
门,又被关上了。
里面的男人,重新缩回了黑暗里,没有了任何声息。
苏-宁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生命危险,还赌上了一个SSS级的剧情线,结果就捡回来这么一个……野人。
“看你跟个野人似的,以后,就叫你阿野吧。”
她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随口嘟囔了一句。
算是给他,取了个名字。
黑暗的柴房里,那个刚把自己重新藏好的男人,在听到“阿野”两个字时,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波动。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警惕。
他没有反抗这个名字。
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宁就起来了。
肩膀上的伤口结了痂,一动就疼。
但她顾不上了。
她先是去柴房门口看了一眼,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
她把早饭做好,端了一份,跟昨天一样,放在了柴房门口。
爷爷奶奶也起来了,看到苏宁,欲言又止。
“爷,奶。”苏宁主动开口,“昨天那个人,是我在山里救的。他脑子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说话。”
她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我看他力气大,就想让他留下来,给我们家当个长工,干点力气活,你们放心,他伤好了,就不会待在柴房了。”
苏老根和张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宁宁,这……来路不明的人,留在家里,会不会有危险啊?”奶奶不放心地说。
“没事,奶。”苏宁安慰道,“他脑子不好使,我能管住他,我们家现在这个情况,多个人多份力气。”
见苏宁主意已定,两个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这个家现在是苏宁在当家做主。
苏宁又去安抚了弟妹,告诉他们柴房里的“大哥哥”只是生病了,让他们不要害怕,也不要靠近。
苏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苏月则还是有些害怕地躲在姐姐身后。
一家人刚吃完早饭,院门就被人“砰砰砰”地拍响了。
那力道,粗鲁又蛮横。
苏宁皱了皱眉,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走过去,拉开院门。
果然,是二婶。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苏宁,你给我出来!”二婶一看到她,就叉着腰嚷嚷开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藏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在家里,你还要不要脸了?我们卧牛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她声音尖利,嚷得整个巷子都能听见。
“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把那个男人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去报官,就说你跟山匪勾结,图谋不轨!”
二婶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苏宁脸上了。
苏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二婶就是个搅屎棍,见不得她家好。
昨天是“不干不净的东西”,今天是“野男人”和“山匪”。
罪名一天比一天大。
苏宁正想开口,让她从哪来滚回哪去。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柴房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阿野换下了那身破烂的血衣,穿上了苏宁找出来的,他爹留下的一件旧短衫。
衣服有些小,紧紧地绷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身形高大,肩膀宽阔。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却丝毫未减。
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
一句话没说。
只是抬起眼皮,用那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口撒泼的二婶。
二婶的叫骂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她脸上的嚣张和刻薄,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地,变成了惊恐和惨白。
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筛糠似的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