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点的红色,像一根滚烫的针,扎在了苏宁的指尖上。
也扎在了她的心里。
她的指尖,能感觉到他皮肤下肌肉的紧绷,还有那灼人的温度。
阿野没有动。
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看着她那根触碰着自己伤口的手指,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名为“困惑”的情绪。
他不懂。
他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
苏宁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
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热。
“没……没什么。”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她不敢再看阿野的眼睛。
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背篓,胡乱地背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重量让她一个趔趄,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找回了一丝清明。
“走,回家!”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飞快地走在了前面。
身后的阿野,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那个小小的伤口,又看了看苏宁仓皇的背影,然后,像往常一样,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
但气氛,已经和来时,完全不同了。
苏宁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阿野那一拳的画面,和远处那个生死不知的刀疤脸,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恐惧?
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异的震撼。
还有……安全感。
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人牢牢护在身后的安全感。
这个男人……
她捡回来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心烦意乱,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
当苏家那破旧的院门,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苏宁刚走到门口,门就“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奶奶那张布满了焦虑的脸,探了出来。
“宁丫头,你可算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你爷爷急得在屋里直转圈!”
看到苏宁和她身后安然无恙的阿野,奶奶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一半。
“奶奶,我没事,路上耽搁了。”苏宁挤出一个笑容,走了进去。
爷爷正坐在小板凳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屋里烟雾缭绕,两个小萝卜头,苏源和苏月,也眼巴巴地守在门口。
看到姐姐回来,两个孩子立刻扑了上来。
“姐姐!”
苏宁摸了摸他们的头,心中的烦乱,被这声呼唤冲淡了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将院门死死地插上。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自己这贫穷,但却让她无比在意的家人。
“爷爷,奶奶,你们过来。”
她的神情,异常严肃。
爷奶看她这样,心里又是一咯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苏宁没有多说。
她将背上那个沉甸甸的背篓,放在了院子中间那张破旧的石桌上。
在全家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解开绳子,先是拿出了那两匹布,那盒点心,还有那支人参。
爷奶的眼睛,已经有些直了。
“宁丫头,这……这都是张家给的?”爷爷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宁点了点头。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最底下那个沉重的木盒子,捧了出来。
“啪嗒。”
她打开了盒盖。
刹那间。
一道金色的,璀璨的光芒,从盒子里迸发出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都停止呼吸的魔力,它照亮了昏暗的院子,也照亮了苏家每个人那张错愕到极致的脸。
整整十锭,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灿灿的元宝。
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咣当。”
爷爷手里的旱烟杆,掉在了地上。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浑浊的眼珠子里,倒映着一片金色的光。
奶奶则是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叫溢出喉咙,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苏源和苏月,两个孩子还不懂这代表着什么。
他们只知道,那盒子里的东西,黄澄澄的,亮晶晶的,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好看。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破旧屋檐的,呜呜声。
阿野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他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黄金,又看了一眼苏宁,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那不是能让世人疯狂的黄金,而是一堆普通的石头。
“咕咚。”
苏宁咽了口唾沫,打破了这片死寂。
“张员外的病,我治好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干涩,“这是……诊金。”
“一百两……黄金。”
这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爷爷奶奶的心上。
“老天爷啊!”
奶奶再也撑不住了,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
是激动,是狂喜,是熬了半辈子苦日子,终于看到头了的,释放。
爷爷快步走上前,他伸出那双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想要去摸一下那金元宝,可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不敢。
他这辈子,连一两的银锭子都没摸过几次,更何况是这整整一百两的黄金。
“宁……宁丫头……”爷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么多钱……我们……我们拿着,会招祸的啊!”
这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面对巨款时,最真实的第一反应。
不是狂喜,是恐惧。
“爷爷,你放心。”苏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钱,来路正,是张员“外亲手给的,还有管家和他们家少爷作证,我们拿着,心安理得。”
她把之前想好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只说是自己运气好,用一本祖传的偏方,配合那枚奇果,救了人。
爷奶半信半疑,但看着那金灿灿的元宝,看着苏宁笃定的眼神,他们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这一夜,苏家没人睡得着。
那一百两黄金,被爷爷用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藏在了床底下最隐秘的砖块下面。
可就算是这样,老两口还是一整晚都提心吊胆,生怕有贼进来。
苏宁也睡不着。
她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后怕。
后半夜,她悄悄起身,走到柴房门口。
透过门缝,她看到阿野就那么靠着墙壁,抱着那把她买给他的铁剑,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可苏宁知道,只要院子里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惊醒。
有他在,苏宁那颗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苏宁就爬了起来。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全家人都叫起来。
“走,我们去镇上!”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去……去镇上干嘛?”奶奶还有些迷糊。
“买东西!”苏宁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今天,我们全家,从里到外,都要换新的!”
在苏宁的坚持下,全家人,包括一直沉默的阿野,都跟着她,浩浩荡荡地往镇上出发了。
苏宁直接拿了一锭金元宝放在身上。
到了镇上,她先去银楼,换了一大把沉甸甸的铜钱和几块碎银子。
然后,她领着家人,直奔镇上最大的布庄——锦绣阁。
“几位客官,想看点什么?”
店里的伙计看到他们这一家子,个个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眼神里立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苏宁也不在意。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棉布,拿出来我看看,要柔软,要结实。”
伙计撇了撇嘴,随手指了指旁边一匹料子:“这个就不错,十文钱一尺。”
那语气,敷衍至极。
苏宁笑了。
她也不说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啪”的一声,放在了柜台上。
那银子的光芒,瞬间让伙计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哎哟,客官,您瞧我这眼力见儿!”他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把刚才那匹布收了回去,“那种料子,怎么配得上您,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拿我们店里新到的云棉,又软和又透气!”
很快,几匹颜色鲜亮,触感柔软的布料,就摆在了苏宁面前。
苏宁给爷爷奶奶挑了沉稳的青色和灰色。
给弟弟妹妹,挑了明亮的蓝色和粉色。
她自己,则选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湖绿色。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阿野身上。
她比划了一下,也给他挑了一身耐磨的黑色布料。
“这些,我都要了,每人做一身里衣,一身外衣。”
“好嘞!”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
量尺寸,裁布料。
苏源和苏月两个孩子,兴奋得小脸通红,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全新的衣服。
爷爷奶奶也是眼眶发热,嘴里念叨着“太破费了,太破费了”,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只有阿野,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苏宁和伙计摆布。
苏宁让他抬手,他就抬手,让他转身,他就转身。
仿佛做新衣服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就在苏宁付了钱,让伙计把布料送到相熟的裁缝铺去做的时候。
一直沉默的阿野,突然动了。
他直直地,朝着布庄的内墙走去。
苏宁疑惑地跟了过去。
只见那面墙上,为了装饰,挂着一些小玩意儿。
其中,有一把被当做壁挂的,黑铁色的长剑。
那剑看起来很普通,剑鞘和剑柄都是最简单的样式,没有任何花纹,甚至因为挂久了,还落了些灰尘。
就是这么一把不起眼的装饰品。
阿野却站在它的面前,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把剑上。
那是一种……苏宁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眼神。
专注,渴望。
仿佛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他身体里,遗失已久的一部分。
他缓缓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那把剑。
“哎,客官!”伙计眼尖,连忙出声制止,“那是个挂件,不卖的,您可别……”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
阿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没有再往前,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一种孤寂而又凌厉的气息,从他身上,慢慢散发出来。
苏宁的心,猛地一紧。
她能感觉到,阿野变了。
就在看到这把剑的这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