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尖啸,化作了实质的利刃,刮得她脸颊生疼。
周围的树木与岩石,被拉扯成一道道模糊的墨绿色与灰色的线条,疯狂地向后倒退。
苏宁的胸腔里,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每一次搏动都向四肢泵送着滚烫的血液和那股非人的力量。
神行符。
这东西的效果,远比她想象的要恐怖。
她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只觉得身体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每一次蹬地,脚下的土地都会被巨力踩得微微凹陷,而她的身体则会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射出百米之远。
她现在不是在跑。
她是在飞。
贴着地面飞。
卧牛村。
家。
爷奶,苏源,苏月。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词,县令的话,那句“你只会看到一村的尸体”,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她最脆弱的神经。
不。
绝对不行。
她穿越而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就是来自那个小小的,破旧的,却永远为她留着一碗热粥的家。
如果那个家没了。
她不敢想。
也绝不允许。
快一点!
再快一点!
苏宁咬碎了牙,将身体压得更低,整个人几乎与地面平行,她甚至能闻到高速摩擦下,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焦糊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更短。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炊烟与泥土的气息,终于冲破了山林间草木的清新,钻入了她的鼻腔。
村口!
到了!
苏宁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出膛的炮弹,直接从西山密林的边缘冲了出来,带起的狂风将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吹得哗哗作响。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熟悉的宁静。
而是一股浓烈刺鼻的烟味。
还有,远处那冲天而起的,不详的红光。
那光芒,将半个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色。
火光的方向……
是她家的院子。
轰!
苏宁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空白。
她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被灌满了冰冷的岩浆。
杀喊声,男人的狞笑声,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尖叫……无数嘈杂而恐怖的声响,交织成一张地狱之网,从那个火光冲天的方向,铺天盖地而来。
她的身体,比她的思想更快。
她甚至没有选择从村里的大路穿过去,而是沿着村子的边缘,踩着别人家的墙根和菜地,如同一只最矫健的猎豹,朝着自家的方向疯狂扑去。
距离越近,那股灼人的热浪就越明显。
距离越近,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越清晰。
“放开我孙子!”
是爷爷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的愤怒。
“月月,月月快跑!”
是奶奶的声音,凄厉,带着绝望的哭腔。
苏宁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赶到了邻居张大娘家的院墙外,这里刚好有一个缺口,能清楚地看到她家院子里的情形。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家,已经不成家了。
她和弟妹住的那间崭新的东厢房,正被熊熊大火吞噬,火焰卷着黑烟,窜起几丈高,木制的房梁在烈火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不断有燃烧的碎块掉落下来。
院子里,站着十几个手持钢刀的黑衣人,他们身上散发着与黑风寨那些乌合之众截然不同的,冰冷而专业的杀气。
爷爷和奶奶被两个黑衣人粗暴地反剪着手臂,按倒在地。
爷爷的额头磕破了,鲜血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流下来,他还在拼命挣扎着,冲着一个方向怒吼。
奶奶则已经哭瘫在地,只能无力地伸着手,嘴里模糊地喊着苏月的名字。
而在院子中央,黑衣人的头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正一手拎着吓得浑身发抖的苏源。
苏源的小脸煞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刀疤男的另一只手,还提着一把滴血的刀,刀尖,正对着被另一个黑衣人抓住头发,强行从快要烧塌的屋子里拖出来的苏月。
“哥……妹……”
苏月被浓烟呛得不停咳嗽,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这一切,都像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苏宁的心。
但最让她浑身血液逆流,让她感觉整个世界都瞬间崩塌的,是站在刀疤男身边的几个人。
她的二叔,正满脸谄媚地对着刀疤男点头哈腰。
而她的二婶,那个刻薄又贪婪的女人,此刻正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被吓傻的苏源和苏月,她那尖利到刺耳的嗓音,在火光与哭喊声中,显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恶毒。
“大人,就是他们,就是这两个小崽子!”
二婶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和快意。
“那个死丫头苏宁,最宝贝的就是这两个拖油瓶,比她自己的命都重要!”
“你们只要抓住了他们,还怕那个死丫头不乖乖就范?她不是能耐吗?不是会赚钱吗?到时候,她赚的钱,还不都是大人的!”
二叔在一旁,搓着手,连连附和。
“是啊是啊,大人,我婆娘说的对,这两个小的是她的命根子,我们可都是为了您好,才帮您指认的啊!”
“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最清楚她的软肋在哪里!”
一家人……
软肋……
苏宁站在阴影里,静静地听着。
她感觉不到愤怒了。
也感觉不到心痛了。
当极致的痛苦和背叛,超越了人能承受的极限时,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虚无。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她一直以为,二婶一家只是贪婪,只是嫉妒,只是愚蠢。
她从未想过,人性可以卑劣到这种地步。
可以为了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好处,亲手将自己的亲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以踩着亲人的尸骨,去向刽子手摇尾乞怜。
院子里,刀疤男听了二婶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那双残忍的眼睛,在苏源和苏月身上扫过,露出了森然的笑意。
“很好。”
他抬起手,对着手下下令。
“把这两个小的,给我绑结实了,其他人,给我搜,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房子,全都给我烧了!”
“是!”
黑衣人们应声而动。
一个黑衣人拿出绳子,狞笑着走向苏源和苏月。
爷爷看到这一幕,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钳制,疯了一样冲过去,一口咬在了那个黑衣人的手臂上。
“畜生,我跟你们拼了!”
“滚开,老东西!”
那黑衣人吃痛,怒吼一声,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了爷爷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爷爷那苍老瘦弱的身体,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院墙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瞬间就没了动静。
“老头子!”
奶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爷爷!”
苏源和苏月,同时哭喊出声。
整个院子,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二婶和二叔看到这一幕,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往刀疤男的身后,躲得更深了。
苏宁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爷爷。
看着昏死过去,人事不省的奶奶。
看着哭得撕心裂肺,被黑衣人抓住的弟弟妹妹。
看着那一张张因为贪婪和恐惧而扭曲的,她二叔二婶的脸。
她笑了。
在这火光冲天的杀戮之夜,她站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
然后,她动了。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一步一步,从张大娘家的院墙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走得很慢,很稳。
身上那件为了潜入而穿的夜行衣,让她完美地融入了夜色。
院子里的黑衣人,正忙着捆人,搜刮,放火。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死亡的影子,正在悄然靠近。
直到她走到了自家院门口。
一个负责警戒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他看到了苏宁。
看到了那个站在火光与黑暗交界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笑容的少女。
“你……”
黑衣人刚想开口示警。
苏宁的身影,动了。
那不是移动。
那是闪现。
前一刻,她还在院门口。
后一刻,她已经出现在了那个黑衣人的面前。
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扼住了他的喉咙。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
在嘈杂的院子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黑衣人脸上的惊恐,永远地凝固了,苏宁随手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扔在一旁,继续向前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终于惊动了院子里的其他人。
“谁!”
刀疤男猛地转过身,厉声喝道。
所有黑衣人,以及二叔二婶,全都循声望去。
然后,他们看到了苏宁。
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冲天的火光,身前是冰冷的黑暗。
她那张平日里清秀绝俗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黑得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那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深渊。
是地狱。
“姐!”
“姐姐!”
苏源和苏月看清来人,绝望的哭喊声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希望。
二婶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怎么回来了?
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刀疤男也是一愣,但随即,他脸上露出了更加残忍和兴奋的笑容。
正主,终于到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手中的刀,指向了苏宁,又指了指她脚边那具脖子扭曲的尸体。
“就是你,杀了我们的人?”
苏宁没有理他。
她的视线,越过了所有人,越过了那些手持凶器的黑衣人,直直地落在了躲在刀疤男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二婶身上。
她目眦欲裂,看着那个曾经还算得上是亲人,此刻却比任何仇敌都更让她恶心的女人。
她看到二婶一家,正手忙脚乱地帮着一个黑衣人,从她家的角落里,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那是她用来存放黄金和银票的箱子。
他们不仅指认她的家人,还在帮着外人,抢夺她拼了命赚回来的家产。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杀意,从苏宁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看着二婶,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二婶。”
“箱子里的钱,好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