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的声音很平静，她看着那个满眼放光的汉子，就像看着一个普通的客人。
“这是海皇酱。”
她拿起一个干净的小碗，从锅里捞出几块裹满了酱汁的馒头丁。
“开业品尝，不要钱。”
那汉子也顾不上烫，接过来就用手抓起一块，塞进嘴里。
下一秒。
他的动作停住了。
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喂，老哥，什么味儿啊？”
“是不是太难吃了，人傻了？”
那汉子没有回答。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然后，他猛地睁大眼睛，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
“好吃！”
这一声，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娘的，太好吃了，这是什么神仙味道！”
他三两口将碗里的馒头丁扒拉干净，连碗底的酱汁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碗往前一递，眼睛通红地看着苏宁。
“姑娘，再来一碗，不，我买，这东西怎么卖！”
一个人的反应，或许是装的。
但当苏宁的伙计们将几十碗样品分发下去后，整条东市大街，彻底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淹没了。
“我的天，这鲜味，这鲜味能冲到脑门上去！”
“不是咸，不是甜，就是鲜，霸道，太霸道了！”
“我吃了三十年的饭，就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人群彻底疯了。
之前那些还在观望、还在迟疑、还在嘲笑的人，此刻全都疯了一样往前挤。
“给我一碗，让我尝尝！”
“别挤，踩到我脚了！”
“老板，这酱怎么卖，我要买一罐！”
海珍阁的门口，从门可罗雀，瞬间变成了京城最火爆的集市。
林峰和几个亲卫不得不站出来，围成一圈，勉强维持着秩序，才没让那口大锅被人给掀了。
苏宁看着眼前这火爆的场面，内心毫无波澜。
一切，尽在掌握。
她示意一个伙计，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价目牌，挂在了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海皇酱，壹两银子一瓶。
这个价格，让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半秒。
壹两银子。
这都够一个普通人家半个月的嚼用了。
就买这么一小瓶黑乎乎的酱？
“太贵了吧！”
有人小声嘀咕。
“就是啊，尝尝味道还行，花一两银子买，不值当。”
刚才那个第一个品尝的汉子，却第一个从怀里掏出钱袋，数出几块碎银，拍在了柜台上。
“给我来一瓶！”
他大声嚷嚷着，生怕别人听不见。
“贵？你们懂个屁，这玩意儿拌饭，老子能吃三大碗，下面条，那滋味不敢想，壹两银子，值，太值了！”
有他带头，那些真正尝过味道、被那股霸道鲜香彻底征服的人，也纷纷开始掏钱。
“给我一瓶！”
“我也要，回家给我家那口子尝尝鲜！”
嘲笑的人还在犹豫。
精明的人已经看到了商机。
一个穿着体面的掌柜挤到前面，一口气拍下十两银子。
“姑娘，给我来十瓶！”
苏宁的伙it计们开始忙碌起来，收钱，取货，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这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一阵不合时宜的骚动从人群外围传来。
“让开，都让开！”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粗暴地推开人群，硬生生挤出一条通道。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海珍阁的门口。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戴着名贵首饰的手掀开。
安阳郡主，盛装打扮，在一众丫鬟仆役的簇拥下，走了下来。
她今天的妆容比往日更加精致，一身流光溢彩的云锦长裙，衬得她高贵无比。
她一出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些正在抢购的百姓，看到她的仪仗，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畏惧。
安阳郡主的视线扫过那口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又看了看那些百姓手里提着的酱料瓶子，最后，落在了柜台后神色平静的苏宁身上。
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把乡下集市的把戏，搬到京城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在东市大街当街支锅，弄得乌烟瘴气，腥气熏天，镇北侯府的脸，都被你这种乡下女人丢尽了。”
苏宁抬起头，看着她。
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
安阳郡主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怕了，心中的优越感更甚。
她拿起手帕，在鼻子前嫌恶地扇了扇。
“也就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才会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成宝。”
她指着那些黑乎乎的酱料。
“这种东西，在我们安阳，都是用来喂猪的，也就你，把它当成了什么稀罕货，还想卖一两银子一瓶？真是穷疯了。”
这番话，刻薄至极。
不仅是在羞辱苏宁，也是在打所有刚刚付钱购买的百姓的脸。
几个刚买了酱料的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提着瓶子的手都有些尴尬。
林峰在一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就要冲上去。
苏宁却对他摇了摇头。
她看着安阳郡主，终于开口了。
“郡主说的是。”
她的语气，居然是赞同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安阳郡主也愣住了。
苏宁拿起一瓶海皇酱，放在柜台上，慢慢地说。
“这东西，确实上不得台面。比不上郡主府里的山珍海味，琼浆玉液。”
“只是……”
她话锋一转。
“再金贵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偶尔尝尝这乡野间的味道，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吃饭，求的不过是一个活色生香，一个酣畅淋漓，而不是端着架子，分辨这道菜是出自御厨之手，还是乡野村夫之作。”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安-阳郡主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没想到，这个乡下女人，居然还敢顶嘴。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峙。
“咕噜……”
声音很轻，但在这安静的氛围里，却格外清晰。
声音的来源，是安阳郡主身边那个贴身大丫鬟。
那丫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可那股霸道的香气，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挠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
安阳郡主的脸，瞬间黑了。
“没用的东西！”
她低声呵斥道。
这简直是当众打她的脸。
丫鬟吓得快要哭出来，跪在地上。
“郡主饶命，奴婢……奴婢早上没吃饭……”
周围的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安阳郡主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丫鬟，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苏宁，一个恶毒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指着那口大锅，对那丫鬟冷冷地说。
“你想吃？”
“奴婢不敢！”
“我让你吃！”
安阳郡主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去，把那碗猪食给我尝尝，然后告诉所有人，那到底是个什么垃圾味道！”
她要让自己的丫鬟，亲口说出这东西有多难吃。
她要让苏宁，彻底颜面扫地。
那丫鬟吓得浑身发抖，她不敢违抗郡主的命令，只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锅前。
苏宁的伙计看了苏宁一眼。
苏宁点了点头。
伙计盛了一小碗馒头丁，递给了那丫鬟。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这个可怜的丫鬟身上。
丫鬟端着碗，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用筷子夹起一块，飞快地塞进嘴里。
她已经准备好，一尝到味道就立刻吐出来，然后大骂难吃。
可是。
当那块裹着酱汁的馒头丁，接触到她舌尖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鲜美，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在她口腔里炸开。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预想中的腥臭和恶心，完全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能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无上美味。
“怎么样？说话啊！”
安阳郡主不耐烦地催促道。
“告诉大家，是不是又腥又臭，难以下咽？”
丫鬟没有说话。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她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速度，将碗里剩下的馒头丁，一颗不剩地，全部扒进了嘴里。
吃完，她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将碗边沾着的酱汁，舔得干干净净。
全场，一片死寂。
安阳郡主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你……”
她指着自己的丫鬟，气得浑身发抖。
那丫鬟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安阳郡主，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由衷地感叹道。
“郡主……太好吃了……”
“噗嗤！”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笑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整个海珍阁门口，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这笑声，对安阳郡主来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要刺耳。
她的脸，从煞白，变成了铁青，最后，涨成了猪肝一样的紫色。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她最看不起的乡下土产，输给了她最鄙夷的泥腿子口味。
她感觉全天下的人都在嘲笑她。
她想立刻转身就走，离开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可是，她不能走。
现在走了，就是落荒而逃。
她安阳郡主的脸，就真的丢尽了。
她站在那里，进退两难，那股该死的、诱人的香气，还一个劲儿地往她鼻子里钻，勾引着她胃里的馋虫。
她的骄傲，她的理智，她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被那股最原始的食欲，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看着那些百姓，又开始兴高采烈地排队买酱。
她看着苏宁那张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脸。
一股无名的怒火和不甘，烧灼着她的心。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乡下女人能这么得意。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形成。
她猛地走上前，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重重地拍在了柜台上。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安阳郡主死死地盯着苏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东西，本郡主买了。”
她不是在请求，也不是在商量。
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这是一种赏赐。
苏宁看着那锭银子，又看了看她。
安阳郡主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色厉内荏地喝道。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本郡主包起来！”
苏宁没有动。
她只是淡淡地开口。
“不好意思，郡主。”
“海皇酱，一人限购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