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苏宁的心上。
“我陆野的妻子想做的事,就算是把天捅个窟窿,我也替你补上。”
这句话,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来得更加震撼,苏宁心中的惊恐、不安和长久以来的思念,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抚平了。
她靠在陆野坚实的胸膛上,眼泪止住了,她抬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忽然笑了。
“好,那我就先给你生个能捅窟窿的儿子出来。”
去京城,闯皇陵,寻找失踪的亲人……
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这一刻都被她暂时抛到了脑后。
眼下,没有什么比她肚子里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更重要。
陆野的承诺,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她可以安心地,去迎接自己作为母亲的第一场“战役”。
……
从那天起,海月山庄的氛围就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悠闲安逸,那现在就是一级战备。
整个山庄,都围绕着苏宁的肚子高速运转起来,而总指挥官,就是那位曾经统领千军万马,如今却紧张到快要同手同脚的镇北王——陆野。
产房,被设在主院最安静、采光最好的南屋。
陆野亲自带人,将那间屋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用烈酒和滚水消毒了不下十遍,连门缝窗棂都拿小刷子刷得干干净净。
他从全州府请来了四位最有经验的稳婆,不是请,是“提审”。
四位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稳婆,战战兢兢地站在陆野面前,比面见皇帝还紧张。
“接过几个?”陆野问第一个。
“回、回王爷,小的接生了三十年,没一百也有八十。”
“有无差池?”
“绝无差池,个个母子平安!”
陆野点点头,又问第二个:“可会处理难产?”
“会,小的祖传一手推拿正胎位的手法!”
他又看向第三个、第四个……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从产前准备问到产后调理,从剪脐带的手法问到如何应对血崩。
那架势,不像是在找稳婆,倒像是在考核军医。
问完话,他让管家给了厚赏,然后冷冷地补了一句:“从今日起,你们就住在山庄,吃穿用度全包,只有一个要求,夫人生产之日,若有半点闪失……”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让四个稳婆当场腿都软了。
这还不算完。
苏宁的父亲苏大志,心疼女儿,发挥自己的机关术特长,耗时半个月,打造出了一张紫檀木“多功能产床”。
那床不仅可以根据需要调整靠背和腿托的角度,床下还设有精巧的炭火温控管道,能保证床面恒温。
最绝的是,床头还装了两个扶手,苏父说:“到时候使劲儿,有地方抓!”
陆野对这张床满意得不得了,亲自躺上去试了半天,检查每一个铆钉和关节,确认比他的帅帐行军床还牢固,这才放下心来。
整个山庄的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都用气音,谁都知道,王爷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而引线,就系在夫人的肚子上。
相比于整个山庄的鸡飞狗跳,苏宁反倒是那个最淡定的人。
她每天挺着巨大的肚子,在陆野的搀扶下,慢悠悠地在花园里散步。
看着陆野指挥下人把产房的门槛又削低了一寸,生怕绊倒她,她就觉得好笑。
“阿野,你再紧张下去,我没生,你先倒下了。”苏宁打趣道。
陆野回过头,一脸严肃:“打仗我懂,排兵布阵,生死有命。可这个……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宁宁,我怕。”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出“怕”这个字。
苏宁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握住他布满老茧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你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你在这里,就是我最大的底气。”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隔着肚皮,轻轻地顶了一下他的掌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入了深秋,海边的风开始变得湿冷,预示着雨季的到来。
苏宁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
山庄里,烧好的热水二十四时辰不断,干净的布巾、绷带堆满了几个箱子,连备用的人参片都切好了放在最顺手的地方。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那个小家伙发动。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可怕,乌云从海平面上翻涌而来,像是打翻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
狂风卷着海浪,发出阵阵怒吼,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卧房里,苏宁刚用完晚膳,正靠在床上看账本。
陆野坐在床边,拿着一块柔软的干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把精致的小木弓,那是他亲手给未出世的儿子做的第一件玩具。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苏宁拿着账本的手忽然一顿,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是不是雷声吓着了?”陆野立刻放下木弓,紧张地看过来。
苏宁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小腹深处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收缩,一股强烈的坠痛感瞬间席卷了她。
“呃……”她闷哼一声,手里的账本“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宁宁!”
陆野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一把丢开手里的东西,扑到床边,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说啊!”
苏宁疼得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紧紧抓住陆野的手臂,指甲都快要掐进他的肉里。
她咬着牙,忍过这阵剧痛,缓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她看着陆野那双写满了惊骇和恐惧的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野,好像……要生了。”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
陆野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征战沙场十年,面对过千军万马,被数不清的刀剑指过喉咙,都未曾有过如此刻这般,手脚冰凉,心跳几乎要停止的感觉。
“生……要生了?”他喃喃自语,像是没听懂这几个字的意思。
“快……快去叫人……”苏宁又一阵剧痛袭来,她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这一声,终于唤醒了石化的陆野。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从床边弹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门外发出一声震彻整个院落的咆哮:
“来人,都死哪去了,快给老子滚进来,夫人要生了——!”
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外面的风雨雷电。
下一秒,整个海月山庄彻底炸了锅。
门被“砰”地一声撞开,管家带着丫鬟、仆妇,潮水般地涌了进来。
四位严阵以待的稳婆,更是第一时间冲到了最前面。
“快,扶夫人去产房!”
“热水,剪刀,纱布!”
“快去厨房,把参汤给我炖上!”
整个院子乱成一团,脚步声、呼喊声、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陆野想跟着苏宁进产房,却被为首的李稳婆一把拦在门外。
“王爷,产房血腥,男人不能进啊,不吉利!”
“滚开!”陆野双眼赤红,一把推开她,他只想守着苏宁。
“阿野!”产房里传来苏宁痛苦却依旧清醒的声音,“你在外面等我,听话!”
听到苏宁的话,陆野那股要杀人的气焰才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停在门口,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上,将他与她的世界彻底隔绝。
“哐当”一声,门闩落下。
陆野站在风雨交加的走廊下,浑身僵硬。
他能听见里面压抑的呻吟声,稳婆们紧张的指挥声,还有丫鬟们来回奔走的脚步声。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这位曾经凭一己之力,便能搅动天下风云的战神,此刻,却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只能无助地站在门外,等待着一场他无法掌控的,关于生与死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