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屠户那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攥着苏宁的胳膊。
力气很大。
抓得她骨头生疼。
但苏宁没有挣扎。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粗犷汉子眼中迸发出的,是怎样一种炙热的、混杂着贪婪与狂喜的商业火焰。
王屠户说的没错。
这酱,就是一座金山。
而她现在,需要一个能帮她把金子从山里挖出来的,有力的合作伙伴。
王屠户,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有固定的摊位,有稳定的客源,更重要的是,他对市场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丫头,你说话啊!”王屠户见她不语,急得满头大汗,“叔不是想抢你的方子,叔是说……咱们……咱们能干一票大的!”
苏宁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异常冷静。
“王叔,你先松手。”
王屠户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松开手,粗糙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尴尬。
“你看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
苏宁揉了揉自己被抓红的手腕,没有在意。
她抬起头,直视着王屠户。
“王叔,你想怎么合作?”
一句话,直接切入正题。
王屠户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强烈的赞赏。
这丫头,不简单。
寻常村姑,听到他刚才那番话,要么吓傻了,要么就得意忘形了。
可她,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地,跟他谈起了“合作”。
他深吸一口气,也收起了那副激动过头的模样,变得严肃起来。
“丫头,叔是个粗人,不会绕弯子。”
“你出酱,我出摊子,帮你卖!”
“这酱,金贵,不能当普通酱料卖,咱们按小罐卖,一罐……不,半罐,半罐就得这个数!”他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
“五十文?”苏宁试探着问。
这个价格,已经是一斤上好五花肉的价钱了。
王屠户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五十文?丫头,你太小看你这神仙酱了!”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是五百文,半斤一罐,最少五百文!”
嘶——
苏宁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文!
这简直是抢钱。
一罐酱,能买五十斤糙米了。
“王叔,这……太贵了吧?谁会买?”
“谁会买?”王屠户笑了,笑得胸有成竹,“镇上那些大户人家,那些酒楼的掌柜,他们差这点钱吗?他们差的是这个味儿,是能让他们在客人面前挣足面子的独门味道!”
“只要东西够好,多的是人抢着要!”
“至于怎么卖,你不用管,交给叔!”
苏宁沉默了。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王屠户的商业嗅觉,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
他说得对。
目标客户,根本就不是普通村民。
而是那些不差钱的富户和商人。
“好。”苏宁点头,“我可以提供酱料,你负责销售。”
“那……赚了钱,怎么分?”王屠户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是人之常情。
亲兄弟,明算账。
苏宁伸出三根手指。
“我七,你三。”
王屠户的呼吸一滞。
七三开。
她拿七成。
这个分成,不可谓不霸道。
但王屠户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猛地一拍大腿。
“行,就七三开!”
他想得很明白。
这门生意,核心是酱,是苏宁的独家秘方。
他只是出个力,跑个腿。
能拿到三成利,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
更何况,就算只有三成,只要这酱真能卖出去,那也是一笔他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不过,我有个条件。”苏宁又说。
“你说!”
“酱,我可以足量供应,但秘方,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可能外传,而且,所有的生产,都必须在我家里进行。”
这是她的底线。
技术,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应该的,这是应该的!”王屠户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又不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一拍即合。
王屠户当场就预付了十两银子作为定金,让她先去准备家伙什,并约定三天后,他要第一批货,最少二十罐。
苏宁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二十罐。
光靠她家那个小厨房,不眠不休也做不出来。
产量,是最大的问题。
必须扩大生产规模。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开作坊!
……
苏宁要开酱料作坊,还要雇人帮忙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卧牛村。
村民们都炸了锅。
“啥?苏宁要开作坊?”
“就是她家那股香得人走不动道的味儿!她要做那个酱来卖?”
“还要雇人?给工钱不?”
“给,听说是按做的多少给钱,做得多,拿得多!”
一时间,村里议论纷纷。
有好奇的,有观望的,但更多的是怀疑。
一个黄毛丫头,搞什么作坊?别不是骗人的吧?
苏宁不管这些流言蜚语。
她拿着王屠户给的十两银子,雷厉风行地干了起来。
她先是花钱,买下了自家隔壁一处早就荒废了的,只有几面破墙的空院子。
然后,她请了村里的泥瓦匠,把院墙加高加固,又在院子里搭起了好几个大灶台,买了十几口大铁锅和上百个陶罐。
整个院子,被改造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生产车间。
阿野成了最得力的劳动力。
搬砖,和泥,砌墙,扛铁锅……所有重活累活,他一个人全包了。
他话不多,但苏宁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力气大得像头牛,一个人能顶三五个壮劳力。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人了。
苏宁贴出了招工启事。
只要手脚干净、做事麻利的妇人,不限年龄。
工钱按件计算,每完成一道工序,记一个工分,一天一结算,绝不拖欠。
启事贴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但真正敢上前的,一个都没有。
就在苏宁以为第一天要无人问津时。
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是栓子娘。
就是之前孩子发高烧,被苏宁用针灸救回来的那个妇人。
她脸色蜡黄,嘴唇有些发白,但眼神很坚定。
“宁丫头,我……我能来吗?”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卑微和期盼。
苏宁笑了。
“当然能,婶子,欢迎你第一个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一些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或者平日里受过苏宁恩惠的妇人,都咬着牙,壮着胆子报了名。
最后,苏宁招了六个人。
第二天,苏家酱料作坊,正式开工。
苏宁将制酱的流程,拆分成了好几个简单的部分。
有人负责挑豆、洗豆。
有人负责推磨、磨浆。
有人负责烧火、看火。
每个人都只负责一道工序,简单易学,又保证了效率。
至于最核心的发酵菌种配比和最后的调味熬煮,则由苏宁亲手完成。
阿野不干活的时候,就抱着他的铁剑,像一尊门神,沉默地守在作坊门口。
他那冰冷的气场,让任何想来探头探脑、说三道四的人,都离得远远的。
妇人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和害怕。
但当她们发现,苏宁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反而很有耐心,并且阿野也只是看着吓人,从不与她们交流后,便渐渐放开了手脚。
作坊里,开始充满了妇人们低声的交谈和偶尔的笑声。
第一天工作结束。
苏宁当场结算工钱。
栓子娘拿着手里那三十个铜板,手都在抖。
“这……这么多?”
她男人在外面给人打短工,累死累活一天,也才赚二十文钱。
她今天只是在院子里洗了一天豆子,就赚了三十文。
“婶子,这是你应得的,明天好好干,还能赚更多。”苏宁笑着说。
栓子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拿着那串沉甸甸的铜钱,对着苏宁,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宁丫头……谢谢你……”
其他几个妇人,拿到工钱后,也都是同样的表情。
震惊,狂喜,然后是无与伦比的感激。
这哪里是工钱?
这是能让她们的孩子吃上一口饱饭,能给家里添一件新衣的希望。
这个消息,比任何宣传都管用。
第二天,想来作坊干活的妇人,几乎挤破了苏宁家的门槛。
……
三天后。
王屠户赶着牛车,来到了苏宁家门口。
当他看到那二十个码得整整齐齐,装满了“百味酱”的陶罐时,眼睛都直了。
“我的乖乖,丫头,你……你真做出来了!”
他兴奋地拉上酱,直奔镇上。
结果,完全不出他所料。
他甚至都没在自己的肉摊上卖。
而是直接拉着牛车,在镇上最繁华的几家酒楼门口转了一圈。
那霸道的香味,当场就引来了好几家酒楼的采办和掌柜。
王屠户现场开了一罐,让他们品尝。
结果可想而知。
“五百文一罐?我要十罐!”
“我出六百文,给我二十罐!”
“都别抢,王兄弟,这酱,我们福满楼全包了,七百文一罐!”
场面,一度失控。
原本定价五百文的酱,硬生生被炒到了一千文一罐。
二十罐酱,不到半个时辰,被抢购一空。
王屠户拿着那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手都在抖。
他当场就分了六两给苏宁,自己留了十四两……不对,他猛地反应过来,是苏宁七他三。
他应该拿六两,给苏宁十四两。
他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连忙又把钱往苏宁手里塞。
苏宁却笑着推了回去。
“王叔,第一次合作,开门红,多出来的,是给你的奖励,以后,咱们还按七三开。”
她知道,想让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适当的让利,是为了更长久的合作。
王屠户愣住了,看着苏宁,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丫头,叔记下了!”
百味酱,一炮而红。
卧牛村的苏家作坊,也彻底火了。
每天,作坊里都飘出浓郁的酱香,妇人们的笑声和干活的号子声,成了村里最动听的音乐。
她们的腰包鼓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家里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苏宁在村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没人再敢叫她“恶女”。
“懒婆娘”。
村民们见到她,都会远远地,恭敬地喊一声“宁丫头”,或者“苏老板”。
这天,苏宁正在作坊里,检查新一批酱料的发酵情况。
王屠户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丫头,不好了,不对,是太好了!”他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
“怎么了,王叔?”
“悦来客栈,镇上最大的酒楼,悦来客栈的钱老板,亲自来了!”
王屠户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指名道姓,要见你,说要买断咱们百味酱的独家供应权!”
苏宁的心,猛地一跳。
悦来客栈?
那可是整个安平县,都排得上号的大酒楼。
她正想着。
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妇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敬畏地看着走进来的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锦缎员外袍,身材微胖,满脸精明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气势十足。
那人目光在院里一扫,最后落在了苏宁身上。
他快步走上前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想必这位,就是做出这绝世酱料的苏老板吧?在下钱有福,悦来客栈的掌柜,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