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黄铜钥匙,沉甸甸地落在苏宁的掌中,它带着陆野的体温,也带着一份足以压垮任何人的信任。
我的,都是你的。
这六个字,比任何情话都来得更加厚重。
苏宁的手指收拢,将那串钥匙握住。
她抬起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身上的血污还未完全清洗干净,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倒影,专注得可怕。
“空的。”苏宁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的沙哑。
陆野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知道。”他低低地回道,“柳氏和陆文翰这些年,把侯府的家底都快掏空了,我会想办法……”
“不用。”苏宁打断他。
她另一只手伸进自己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床榻上。
钱袋解开,里面不是碎银,也不是铜板。
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叶子,在烛火下闪着诱人的光。
这是她在海角村,用那些大龙虾和后续的海鲜,从酒馆掌柜那里换来的第一桶金。
她一直贴身放着,作为最后的底牌。
陆野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他看着那些金叶子,又看看苏宁。
他的姑娘,总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苏宁把那串府库的钥匙和自己的钱袋推到一起。
“现在,有了。”她说。
陆野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将苏宁冰凉的手连同那串钥匙一起,包裹在自己宽大温热的掌心里。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卧房一角的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黑铁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叠码放整齐的银票。
“我十年来的军饷,还有一些赏赐,都在这里。”陆野将铁盒放在苏宁面前,“都给你。”
他不懂什么叫中馈,也不懂什么叫掌家。
他只懂,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她面前。
苏宁看着那个铁盒,里面的银票加起来,怕是有数万两之巨。
这几乎是一个将军的全部身家性命。
她没有推辞。
“好,我收下了。”
她收下,不是因为贪图这份财富。
而是因为,这是他给的安全感,她要让他安心。
“陆野。”苏宁看着他,“我不想只待在这座府里。”
“你想做什么,都去做。”陆野回答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想在京城,开一家店。”
“好。”
“卖我们家乡的东西。”
“好。”
“可能会赔钱。”
“我养你。”
简单直接的三个字,让苏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明明是这么霸道的话,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却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我不会赔的。”苏宁重新找回自己的节奏,认真地宣布。
她要的,从来不是被人圈养。
她要的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资格。
第二日。
镇北侯府的这场风暴,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迅速平息。
而一股新的风,却从听雪院,吹向了繁华的京城。
林峰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
元帅给他的命令,不是去操练兵马,也不是去追查刺客。
而是,找铺子。
“要人最多的地方,门脸要大,位置要好。”
这是苏宁的原话。
林峰带着几个亲卫,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市大街上转悠了整整一天。
东市是整个大炎王朝的商业心脏,寸土寸金,这里的每一间铺子,背后都有盘根错节的势力,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世家大族。
想在这里盘下一间好铺子,比上战场杀敌还难。
傍晚时分,林峰终于带回一个消息。
“夫人,东市街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家三层的‘锦绣阁’要出兑,只是……”林峰有些为难,“要价太高,而且,那家老板指明了,只卖,不租。”
“锦绣阁?”苏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原本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之一,但因为得罪了安阳郡主,生意一落千丈,撑不下去了。”
又是安阳郡主。
苏宁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这倒是有趣。
“去看看。”苏宁站起身。
陆野立刻放下手中的兵书,跟她一起站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锦绣阁的门口。
苏宁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栋气派的三层楼阁。
即便是门庭冷落,也能看出它曾经的辉煌,朱漆的大门,鎏金的牌匾,门口两只巨大的石狮子,都彰显着不凡的财力。
一个尖嘴猴腮的掌柜迎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宁和陆野的穿着,那份审视,带着商人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两位,看铺子?”
“老板呢?”苏宁问。
“我们老板忙得很,没工夫见闲人。”掌柜撇了撇嘴,“想买,就拿出诚意来,一口价,白银三万两,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他报出一个天价,笃定这两个穿着普通的人,只是来看热闹的。
京城里这种人多了去了。
林峰在一旁,气得脸都黑了,刚要发作。
苏宁却抬手拦住了他。
她没有讨价还价,只是平静地问:“今天能办好地契吗?”
那掌柜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姑……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今天,能不能办好地契。”苏宁又重复了一遍。
她看向陆野。
陆野会意,从怀里直接掏出那只黑铁盒子,打开,将一整叠银票拍在了柜台上。
“够吗?”
冰冷的两个字,砸得那掌柜头晕眼花。
他看着那厚厚一叠面额巨大的银票,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这……这是哪路神仙?
买个铺子,跟买棵白菜一样?
“够,够够够!”掌柜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我这就去叫老板,我这就去,您二位,楼上雅间请!”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
不到一个时辰,锦绣阁的地契,就换了主人,写上了苏宁的名字。
拿着那份还带着墨香的地契,苏宁第一次在京城,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接下来的三天。
整个东市大街都在看镇北侯府的笑话。
所有人都知道,那位从乡下来的新夫人,花天价买下了没人敢接手的锦-绣阁。
然后,她把里面名贵的绸缎布料,全都当成废品一样,半卖半送地清了出去。
整个三层楼阁,被彻底清空。
所有人都好奇,这位新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有人猜她要开酒楼,有人猜她要开珠宝行。
结果,在一群工匠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后,一个崭新的牌匾,被挂了上去。
海珍阁。
名字倒是雅致。
可当铺子重新开门营业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傻眼了。
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山珍海味,也没有珠宝玉器。
宽敞明亮的大堂里,摆着一排排整齐的货架。
货架上,放着一些黑乎乎、干巴巴、散发着一股子腥气的怪东西。
“这是什么?海带?能吃吗?”
“那是什么?鱼干?硬得能砸死人!”
“还有这些贝壳,都晒干了,有什么用?”
“一股子怪味,快走快走。”
开业当天。
海珍阁的门槛,都要被东市大街上空的灰尘给埋了。
无人问津。
偶尔有几个好奇的路人探头看一眼,也立刻被那股陌生的海腥味给劝退。
苏宁请来的几个伙计,都是侯府里机灵的下人,此刻他们穿着崭新的制服,却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脸都快涨成了猪肝色。
街对面的几家铺子,掌柜和伙计们聚在门口,对着海珍阁指指点点,毫不掩饰脸上的嘲笑。
“我就说吧,一个乡下丫头,懂什么叫生意?”
“三万两,买了这么个铺子,卖这些没人要的破烂,怕不是个傻子。”
“等着吧,不出十天,就得关门大吉。”
林峰站在苏宁身后,急得满头大汗。
“夫人,要不……我们去请一些人来捧捧场?”
“不用。”
苏宁从开业到现在,一直很平静。
她就坐在一楼的柜台后面,看着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和自己店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早就料到了。
京城的人,吃惯了山珍,见惯了陆味。
对于来自海洋的馈赠,他们是全然陌生的。
陌生,就意味着排斥。
想让他们接受,光靠嘴说是没用的。
必须让他们,亲口尝到。
眼看日头渐渐偏西,一上午连一个客人都没进来。
苏宁终于站了起来。
“林峰。”
“属下在!”
“去,把后院那口最大的行军锅给我抬出来,就放在门口。”
林峰一愣。
“再备足最好的银丝碳。”
“是!”
“还有,把我带来的那些海皇酱,全都搬出来。”
虽然不明白苏宁要做什么,但林峰还是立刻带人去执行。
很快。
一口直径足有半丈宽的巨大铜锅,被架在了海珍阁的门口。
下面,烧着熊熊的银丝碳。
这个举动,立刻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注意。
“搞什么?要在门口做饭?”
“这不合规矩吧?”
苏宁没有理会那些议论。
她亲自上前,挽起袖子,拿起一把大勺。
她没有做什么复杂的菜。
她只是命人将清水倒入锅中烧开,然后,揭开了一坛海皇酱的封泥。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霸道绝伦的香气,瞬间从坛口里喷薄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酱香。
那是数十种海鲜的精华,经过发酵、熬制,与香料和百味酱完美融合后,产生的一种极具侵略性的鲜香。
这股味道,仿佛长了手,长了脚,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路人的鼻孔里。
原本还在嘲笑的对面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正行色匆匆赶路的行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就连街边小贩叫卖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所有人的嗅觉,都被这股前所未有的香气给彻底占领了。
苏宁面无表情,用大勺挖出一大块深褐色的海皇酱。
“刺啦!”一声。
酱料被投入滚烫的锅中,与清水接触的瞬间,那股香味仿佛被引爆的炸药,猛地扩散开来。
香气浓郁了十倍。
它不再是钻进鼻孔,而是直接冲进人的天灵盖。
整条东市大街,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齐刷刷地朝着海珍阁的方向望了过来。
“天呐……”
一个离得最近的书生,忍不住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
“这……这是什么味道?”
“太香了!香得我腿都软了!”
苏宁又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切成小块的白面馒头丁倒进锅里。
那些普通的馒头丁,在褐色的酱汁里翻滚,很快就裹上了一层诱人的色泽。
香味,更加浓郁了。
人群,开始不自觉地朝着海珍阁的门口聚集。
里三层,外三层。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口大锅,喉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苏宁用小碗盛出一碗,递给身边的伙计。
“告诉大家,海珍阁开业大吉,免费品尝。”
伙计端着碗,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紧张得手都在抖。
一个胆大的汉子,挤开人群,第一个冲到锅前,他指着锅里翻滚的东西,急切地问。
“姑娘,你这煮的……到底是什么神仙东西?”
他的眼睛里,冒着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