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倒了。
但盘踞在京城上空的阴云,似乎并未散去,反而愈发浓重。
前丞相周家,不过是那个庞大医药世家联盟推到台前的门面。
如今门面塌了,藏在后面的百年根系,却只是断了几根无关紧要的须子。
陆野的话,让苏宁彻底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济世堂的封锁,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无声的宣告。
他们要让她在京城,寸步难行。
苏宁没有再派人去济世堂求购药材,那无异于自取其辱。
倾城玉容膏的计划暂时被搁置,但她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她知道,对方不会给她太多喘息的时间。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磨人。
这天下午,苏宁正在后院休息,林峰却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的出现,现在几乎等同于麻烦的预告。
“夫人。”林峰躬身,递上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
请柬是朱红色的,上面用金粉描绘着繁复的云纹,透着一股奢华与贵气。
苏宁接了过来,没有立刻打开。
“谁送来的?”
“是新任丞相,王府的管家,亲自送到的府门口。”林峰的回答很谨慎。
新任丞相,王安道。
一个在周家倒台后,以惊人速度被推上权力顶峰的人物。
朝野上下都传言,他背后站着的,正是皇帝最宠爱的三皇子。
苏宁的手指在请柬光滑的封皮上轻轻摩挲。
她打开了请柬。
里面的字迹隽秀有力,措辞更是客气到了极点。
说是王相喜迁新居,于三日后的晚间,在府中举办夜宴,邀请京中权贵名流共赏秋月,其乐融融。
而那所谓的“新居”,请柬上也写得明明白白。
正是被查抄的前丞相周家的府邸。
那座宅子,皇帝转手就赏给了新任的王丞相。
这不仅仅是一场夜宴。
这是一场在敌人坟头上举办的庆功宴。
而他们,就是被特意邀请来“观礼”的败者。
请柬的末尾,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名字。
镇北元帅,陆野。
及,夫人苏氏。
苏宁合上了请柬,那朱红的颜色,此刻显得格外刺目。
“我知道了。”她对林峰说,“你下去吧。”
直到陆野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他刚从军营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操练后的汗意和风尘。
他走到苏宁身边,什么都没问,只是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请柬,打开看了一眼。
“鸿门宴。”
他下了结论,口吻平淡得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们,必须去吗?”苏宁问。
她不是害怕。
只是觉得厌烦。
这种无穷无尽的阴谋算计,让她觉得疲惫,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做生意,赚钱,和家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可以不去。”陆野将请柬随手放在石桌上,“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生一场急病’。”
苏宁看着他。
她知道,只要她点一下头,这个男人就会为她挡下所有风雨。
可是,然后呢?
躲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她可以永远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做一只被保护的金丝雀。
但那不是她苏宁。
从卧牛村那个家徒四壁的破屋里走出来,她靠的从来不是躲避。
她的脑海里,闪过安阳郡主被她怼得哑口无言的脸,闪过醉仙楼钱掌柜那副又敬又怕的神情。
她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不。”苏宁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要去。”
陆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她小小的、却倔强的身影。
“去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陆野提醒她,“你将要面对的,是整个京城最顶层的权力圈,那里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我明白。”苏宁迎上他的视线,“可我不想再被动地等着他们出招了,济世堂是这样,这个所谓的夜宴也是这样,他们想看我出丑,想把我踩在脚下,想借此来打你的脸。”
“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苏宁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们不是想看我吗?我就让他们看个够。”
她抬起头,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
“而且,我还没见过丞相府长什么样呢,正好去认认门,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陆野终于笑了。
不是那种敷衍的、礼貌的笑。
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欣赏和宠溺的笑。
他的小妻子,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成功的商人,她的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正在被这京城的风雨彻底激发出来。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
鲜活,生动,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决定了要去,剩下的就是如何去的问题。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赴宴,这是一次深入敌营的亮相。
苏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下午。
她没有去想宴会上可能会遇到的刁难,也没有去琢磨那些复杂的政治关系。
她在做一件事。
设计她的“战袍”。
作为镇北侯府的女主人,第一次在京城权贵圈正式亮相,她穿什么,比她说什么更重要。
京城贵女的服饰,追求的是繁复、华丽、层层叠叠,用最名贵的布料和最精巧的绣工,来彰显身份的尊贵。
苏宁偏要反其道而行。
她画的设计图上,那件衣服的款式,简单到了极致。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没有繁琐的刺绣。
它唯一的特点,就是剪裁。
一种完全不同于这个时代任何服饰的,极其修身、利落的剪裁。
它能最大程度地凸显出女子身体的曲线,却又不会过分暴露。
是一种带着力量感的,内敛的性感。
而衣服的颜色,她选了最大胆的,也是最禁忌的。
正红色。
如血,如火。
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默认只有正妻和喜庆场合才能穿的颜色,她要在敌人的宴会上,把它穿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她将设计图交给侯府里最好的裁缝,要求她们在两天之内,必须将衣服做出来。
裁缝看到图纸时,惊得差点把剪刀都掉了。
“夫人,这……这款式也太……太出格了,而且这颜色,穿去王丞相的夜宴,怕是不妥。”
“照着做。”苏宁没有解释,“布料就用库房里那匹最好的云锦。”
裁缝不敢再多言,只能战战兢兢地接了活。
两天后,当那件红色的长裙送到苏宁面前时,整个后院的丫鬟都看呆了。
它美得惊心动魄。
那种美,不是小家碧玉的柔弱,也不是大家闺秀的端庄。
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夺目。
苏宁换上长裙,站在等身高的铜镜前。
镜中的女子,身姿窈窕,红衣似火,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有一股迫人的气场。
陆野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的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他,也被眼前这一抹极致的红,晃了一下神。
“好看吗?”苏宁转过身,问他。
“不好看。”陆野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衣领。
苏宁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她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听见他用那低沉的嗓音,继续说道。
“太好看了。”
他的手从她的衣领,滑到她的腰间,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
“好看得,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男人的占有欲,在此刻暴露无遗。
苏宁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还需要一件首饰。”苏宁仰起头,“一件能压得住这身红色的首饰。”
陆野想了想,转身走入内室。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走了出来。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发簪。
那发簪的样式极为古朴,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打造,簪首的位置,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凤凰的眼睛,是两颗比米粒还小的红宝石,却亮得惊人。
整支发簪,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属于岁月的威严。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陆野将发簪拿起,亲手为苏宁插在发间,“它叫‘凤栖’。”
黑色的凤簪,压住了满头青丝。
也压住了那身红裙的张扬。
只剩下一种无法言说的,高贵与庄重。
一切准备就绪。
三日后的傍晚,王丞相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停在了府门口。
这辆朴素得有些过分的马车,在一众挂着各家府邸徽章的华丽马车中,显得格格不入。
门口迎客的管家,正要上前呵斥。
车帘被掀开。
陆野一身玄衣,率先走了下来。
管家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恐和谄媚。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
“不知是元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陆野没有理他。
他转过身,朝马车里伸出了手。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紧接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苏宁提着裙摆,缓缓走下马车。
那一瞬间,丞相府门前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道红色的身影牢牢吸住。
他们看着那个女子,在帝国战神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吹动她发间的凤栖簪。
她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人,她的全世界,仿佛只有身边那个为她引路的男人。
马车内,陆野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
“别怕,跟紧我,今晚,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京城的豺狼虎豹。”